第9章 第9章
“嬷嬷！”
康嬷嬷这两日行踪不定的，除了给太后当差，别的时候几乎见不着，两个小宫女好不容易逮到康嬷嬷的时候，对方刚从外面回来。
“何事慌张？”康嬷嬷停下脚步问。
“嬷嬷，您去哪儿了，可叫萱儿好找。”矮个儿宫女叫翠萱，她自认与康嬷嬷关系更好，上回她试探性地对康嬷嬷以母女相称，康嬷嬷也默许了，正不知道如何炫耀。
如今撒娇卖痴，一来好把身边形影不离的高个儿宫女青萳比下去，二来在这宫门前卖弄，也好让所有的宫女太监都知道，她在康嬷嬷跟前有多得脸。
以至于完全没有考虑过，在太后过着咸鱼一样生活的寿熹宫，一位掌事嬷嬷这时出去，除了私事没别的缘由了。
私事么，自是不好叫人知道的。
康嬷嬷脸上总带着的笑容便淡了下来，深刻的法令纹铺开：“出了什么事？”
马屁精最要紧的头一条，便是看人脸色。
青萳最先反应过来，赶紧进入正题：“嬷嬷，这寿熹宫可没有咱们的立身之地了！”
十几岁的小姑娘，正是青春靓丽的时候，满脸的胶原蛋白，那小嘴一瘪，眼眶一红，声音一软，只要不是长得特别不如意，那是谁看了也要多几分怜惜的。
更何况这小姑娘还是个上道的“自己人”。
康嬷嬷便软了态度，带着佯怒道：“是谁竟敢在这宫里随意欺辱人？你且说来，我虽是老了，可在娘娘面前到底还有几分薄面，定要替丫头们做主！”
“嬷嬷，还能有谁。”翠萱不甘被青萳抢了话头，噘了嘴道：“还不是厨房里那个，我们今儿个去小厨房，见着那新做的梅花糕，白嫩透红，香软可口的，想着嬷嬷历来好这一口，便想着……”
她顿了顿，切换自如地改了个语气：“谁知那位仗着自己亲娘奶大了太后娘娘，一把子把那碟点心摔到地上去了，许是对我有意见，只说是就算喂狗也不给、不给……”
翠萱能得康嬷嬷的心不是没有原因的，至少她演得一手好戏。
譬如现在，她就低着头，怯怯地看着康嬷嬷，说到此处脸上又是愤懑又是生气，像是十分为康嬷嬷打抱不平，却又不忍心将后面的话说完，恐让康嬷嬷听了伤心。
康嬷嬷与许嬷嬷暗中较劲好几年了，对阿云的脾性也知道一二，虽说平日看着和气，实则是个犟的，一旦认死理，暴烈得很。
这事倒有几分像是阿云会做的，不过，恐怕略去了不少枝节。
康嬷嬷到底是多年的老人了，没有那么沉不住气。
她闻言冷哼一声，道：“果然张狂！”
又哄两人：“你们的心我都知道了，且先回去当差，待寻着机会……哼！”
翠萱和青萳见果不出所料，这招百试百灵，心中顿时冒出好几个看不过的人名，只待此事一过，再借康嬷嬷的手除之而后快。
二人想得很简单，心里头正因抱对了大腿而得意，福了福身便要退下。
岂料没走出两步，身后忽然传来一句语气幽幽的话：“娘娘前两日似乎说过要吃那梅花点心……”
“也不知，是不是我年纪大了，记错了？”
翠萱与青萳心脏一缩，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爬上脊背，身上汗毛都要立起来了。
这是她们有意略去不提的一环，康嬷嬷在警告她们，她知道她们存的心思了！
两人大气不敢出一个，僵在原地，一时惊惶不知所措。
康嬷嬷静静地看着她们颤抖，这等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能有多大点花花肠子？在她面前和一个透明人也没什么两样，只需一眼，便能看透。
一次两次的，是她愿意给这个体面。若是贪得无厌，可就不美了。
这寿熹宫毕竟是太后的寿熹宫，事情做得太过，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更何况，随着新帝登基，太后贵为后宫之尊，已然不再像从前一般离不开她了。
此时正是该收敛的时候，她可不想因两个眼皮子浅的把自己给折进去了，大好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一时又想起今日那人说的事，康嬷嬷心中沉下去几分，不免有些烦躁。
看了眼那两个小丫头，脸上笑比哭还难看，康嬷嬷见震慑效果达到了，便也没心思再和她们磨，沉着声音就此揭过：“下不为例。”
二人像得了赦令，骤然吐出一口气。赶紧千恩万谢，又狠狠拍了一通马屁，这才退下去。
等回到房里时，翠萱一摸额头，全是冷汗。二人相互望了一眼，都有些后怕。
寿熹宫门前的小插曲过去不久，许嬷嬷也回宫了。
正赶上杜蓁蓁在用午膳，康嬷嬷就立在一旁布菜。
见许嬷嬷似是从外头回来，康嬷嬷布菜的手没停，眼神却一闪，笑了笑问道：“大妹子这是出宫了？街上可有什么新鲜事？也说来与我们听听。”
这话说的，好像许嬷嬷不是给杜蓁蓁跑腿，是给她跑的腿一样。
许嬷嬷：白眼。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走到杜蓁蓁身边：“娘娘，您要的糖炒栗子。”
杜蓁蓁眼睛一亮，嘴里油汪汪的红烧狮子头顿时就不香了，伸手去扒那包温热的、又糯又甜的栗子。
许嬷嬷到旁边净了手，回来一屁股把康嬷嬷挤开，自己给杜蓁蓁剥栗子。
那栗子剥壳完整，栗仁饱满，闻之清香，入口甘甜，口感粉糯，只一口，杜蓁蓁的胃就被俘获了。
康嬷嬷被挤走了也不恼，深深看了眼那栗子，应是京里有名的“果仁多”所出，排队也要一个时辰起步那种。
便故作打趣道：“难为大妹子为了娘娘这口零嘴儿大老远跑出宫去了，只是娘娘今儿个午膳用得多了些，零嘴再多吃，可要小心撑坏了肚皮咯！”
许嬷嬷心知这老虔婆在疑心她出宫一事，为了一包栗仁出宫，此事说来未免有些荒唐。
她清了清嗓子，没好气地说：“一包零嘴？好叫娘娘知道，老奴带了整整两个食盒，幸好带了小陈子出去，才没叫两盒吃食累弯了腰。”
杜蓁蓁有些惊讶：“这么多？都买了什么？”
许嬷嬷就掰着指头数：“嘉应子、松仁粽子糖、孛娄……还有一些香药果子。”
正说着，绿枝和红豆端了一大堆吃食上来，赫然就是许嬷嬷才买回来的，林林总总足有十来样。
绿枝道：“方才已让小陈子试吃过了，都没什么妨碍，娘娘大可放心用。”
这些吃食里有好几样甜口的，康嬷嬷向来爱吃，更别提都是京里极为难买的，从前在杜府里头当差还能时不时吃些孝敬，进了宫便少有机会吃到了。
想到近些日子太后对吃食的上心，康嬷嬷的疑虑就此打消，也不再说什么，现下笑立在一旁，不时看两眼上首的太后。
杜蓁蓁兴趣盎然地挑了几样出来，很是大方地一挥手：“这许多吃食，哀家一人也吃不下，这些拿下去给他们分着吃了吧。”
几个随侍的小宫女都很兴奋。
在太后宫里伺候的，一日三餐都由御膳房供应，虽说伙食总不会差到哪儿去，可宫里常日无聊，又总吃这些个，难免会腻味。
现下有宫外的零嘴，不仅香甜，还透着一股自由的味道，别提多勾人了。
几乎是杜蓁蓁让人退下的一瞬间，宫人就都跑了，连康嬷嬷也没能幸免。
杜蓁蓁吃着香喷喷的栗仁，吃得直点头：“嬷嬷，这个不错，下回多带些回来。”
许嬷嬷脸上有些无奈，还有些宠溺：“娘娘，可别贪嘴。”
她抬眼看了看，见宫人都退下了，就凑到杜蓁蓁耳边说：“老奴今日去了那位府里，照娘娘的吩咐说了，那位瞧着有些动怒……”
动怒？
杜蓁蓁唇角一弯，动怒好啊。
她囫囵嚼几下，把栗仁咽下去，问道：“那进宫一事她可有应下？”
“瞧娘娘说的。”许嬷嬷虽嘴上叫杜蓁蓁少吃些，手上却没停下剥壳的动作，“太后口谕，安有人能不从。”
“今儿下午？”
“今儿下午。”
下午的太阳散发热量，在这冬天里晒得人暖洋洋。
太后午膳时吃多了零嘴，午觉便歇得晚了，宫女太监们也闹了一阵，此刻正昏昏欲睡。
下午茶时间一到，御膳房惯例往寿熹宫送了羊奶羹，并八宝金丝卷、红枣山药糕和几样盐渍果子。
小厨房没有人，生火的婆子和打下手的小丫头中午得了赏，料想太后歇了午觉这时也起不来，被阿云劝着去睡了。
阿云接了御膳房送来的东西，放在小炉子上温着，人歪在一旁打盹。
没多会儿，便有一个人影晃进来。
这人影不是别人，正是急于在康嬷嬷面前找补回来的翠萱。
早些时候在宫门前卖弄不成，还惹了康嬷嬷疑心，甚至晌午时分零嘴，康嬷嬷明知道她爱吃那嘉应子，却全给了青萳。
想起过往的惬意日子，和得罪康嬷嬷的下场……康嬷嬷手上，可是出过人命的。
翠萱就坐不住了，她也没有什么好孝敬康嬷嬷的，不过常常能替康嬷嬷做些不能出面做的事罢了。
比如这羊奶羹。
既是稀罕物，也有它值得稀罕的由头。
听说那羊奶羹滋阴补虚、延年益寿，满大启也只有太后有这等享受，只可惜这位娘娘不懂羊奶羹的好处，白白浪费皇上的一番好心。
康嬷嬷上了年纪，年轻时操劳身上落了些毛病，既然娘娘不吃，康嬷嬷来受用了这羊奶羹，正得宜。
只是这阿云可恶，每每要挡着她借花献佛的道，龃龉了小半月也没消停过。
翠萱恨恨地咬牙。
今日惹了康嬷嬷不快，青萳那个脑子吃饱喝足就睡大觉了，她可没那么缺心眼儿。
赶紧端了羊奶羹，去康嬷嬷跟前卖个乖，说两句贴心话，才是正道。
阿云还闭着眼。
一双素手伸向了小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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