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见意
流云散去，一缕月华撒下来，映亮了男人的侧脸。
看清的刹那，简亭灵顿时心头一轻。
僵直的腿脚也变得灵活，像灵魂都重新回到身上。
当然不是他。
虽然身材有几分相似，比例却没那么好，颜值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是个已出道好几年的男明星。
简亭灵记不清这人的名字，只依稀记得姓秦，也曾驾着选秀第一的东风，大红大紫地风光过好一阵子。
直到柯意之拒绝天价合约，回国出道，过硬的业务实力叠加盛世美颜buff，风驰电掣如猎猎风暴，空前绝后地“血洗”了整个内娱。
从那以后，这位姓秦的昔日顶流也风光不再，被戏称为柯意之的低配版，渐渐沦为二线。
眼瞅着两人越贴越近，简亭灵后撤一步，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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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区是登台前的最后一站，被节目组布置得甜美又梦幻。头顶上是星空吊顶，地上铺着糖果地毯，少女心满满。
一百零一个女孩几乎已全部来齐，星辰般四散，坐在马卡龙形状的彩色圆凳上。
空气中漂浮着棉花糖的甜香。
虽然还要等一会才正式上台，但摄像师和编导们的工作早已开始。他们穿梭其中，敏锐地挖掘看点，拍摄素材。
浓妆艳抹的女孩们配合着镜头，做出各种半真半假的可爱反应。整个房间像个争奇斗艳的花圃。
就在此时，一身黑白的简亭灵，悄无声息地从边门摸进来。
宛如一滴浓墨，啪嗒一声，滴在五颜六色的糖果罐里。
她在角落里找了个地方坐下，然后从包里拿出一只保温杯，猛灌几口胖大海菊花茶。
温热的草药气息间杂着清冽花香，在口中徐徐荡开。
放下杯子，她又拿出两颗润喉片，含在口中。
可即使如此，喉咙处的紧张与干涩感，仍然一点都没消下去。
简亭灵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脖颈。
指下的皮肤细腻光滑，触感如羊脂玉般温润盈泽。
可她却觉得，自己已经摸到了那条伤痕累累的声带，看见上面一颗一颗的小结。
简亭灵目光扫过窗外的飞雪，神色是少见的焦躁。
云珀市昨夜骤然降温，自睡醒以来，她的喉咙一直疼到现在。
声音也哑了。
就算不哑，都不能确保这副常年受损的声带不会掉链子。
更何况哑成这样。
简亭灵试探着开口，轻哼了一句那早已准备好的，烂熟于心的旋律。
可是才哼到一半，喉间的音调忽而不受控制地撕裂了。
随即，音色也骤然大变。像是在拿砂带摩挲硬石，质感粗粝又沙哑，一点都不好听。
简亭灵不再出声，咬了下嘴唇，又灌下一口胖大海茶。
录制已近在咫尺。
她颦眉思忖片刻，决定表演备用曲目。
忽然，一阵热烈的声浪在门口爆发，扰乱她的思绪。
“门口那个是明星吗？”
“哇，好甜好有范儿！”
惊叹声不绝于耳。简亭灵正疑惑是谁，便听见一旁有人窃窃私语。
“那就是盛景旗下的阮夏曦？”
“是呀，去年st的海外最强练习生。”
“我好酸……”
“嘘，有摄像呢。”
伴随着骚动，摄像师都过去好几个，吭哧吭哧扛着器材小跑，电线扫过简亭灵的脚边。
简亭灵半倚着墙，抬脚让了下，顺势抬起头。
来人精致得像个洋娃娃，乍一看，根本不比正当红的成熟偶像逊色半分。
她梳着公主头，发间缀满星星点点的彩色珍珠。脸上是粉紫主题的爱豆妆，眼尾细腻珠闪，好似群星璀璨。
“夏曦姐！”立刻有女孩熟稔地招呼，“怪不得公司让我们好好揣摩你的视频，你比镜头里还好看一百倍！”
阮夏曦笑着朝她们比了个爱心，目光却紧紧盯着镜头。
她状似随意地眨了下右眼，发出一枚精心练就的wink：“哈喽，大家好，我是阮夏曦呀~”
摄像师们纷纷争着选角度，给她拍特写。
简亭灵觉得有些好笑，挪开了目光。
现在选秀都打公平旗号，但青涩的素人女孩，根本无法和专业团队包装出来的选手，在外形上抗衡。
这位跟其他人相比，连画风都快不一样了。明显是公司下了血本，想让她初亮相就艳压全场。
但看客们都挺吃这套。
一个小助理激动地跟身旁的同事咬耳朵：“怪不得给她破格评了一个外貌s++，看到真人我服气了！太好看了啊啊啊！”
同事也疯狂点头。
怎料此时，神出鬼没的总导演正巧路过，顺势接过话头。
“那个s++不是阮夏曦。她就是个a。”
两人对看一眼，表情难以置信。
“这么漂亮还不是s？那s到底是谁？”
总导演讳莫如深地抬起下巴，指向角落里。
那儿摆着盆雪松，葳蕤的绿意从紫砂盆里蔓出来。
简亭灵就坐在一旁的蓝色圆凳上。
清冽瞳眸垂下，纤长莹白的指尖微动，在半空中错落有致地下落，复习着钢琴的指法。
身着黑白的她，指尖翻飞起舞，如水墨蝴蝶。
像是从斑斓又喧嚣的梦幻世界里，划出属于自己的一片雪原。
小助理不吭声了。目光好像被吸在简亭灵身上，怎么都挪不开。
这里是娱乐场，颜值即正义。
在货真价实的神颜面前，精心妆饰的阮夏曦，顿时显得小气又俗艳。
总导演也望着简亭灵，又爱又憾恨地叹了一声。
“可惜了。”
长着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嗓子却爱掉链子。
还对跳舞和rap一窍不通。
房间内喧哗如潮，阮夏曦被选手和摄像机层层簇拥起来，宛如众星捧月的公主。
可她心里，却满是惴惴不安。
粉紫眼影烘托出的一对美目电力袭人，此刻正将视线掠过众人，不住地往简亭灵这边瞟。
神色也难掩慌乱，心虚之余，还夹杂着暗戳戳的试探。
简亭灵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轻轻扬了下眉。
似乎被她认出来了。
还挺巧，没过十分钟，就又见面了。
其实，要不是亲眼所见，简亭灵也不会相信——
原来，刚刚还在甬道里喘得诱人又缱绻的女孩，有一副这么甜美的瓷娃娃假面。
-
《破茧成蝶》舞台装饰着绚丽夺目的彩色蝴蝶，华丽璀璨，令人望之如堕梦幻。
熠熠辉光中，金字塔形的101张坐席正虚位以待。
席位分为abcdf五个等级，参赛者先自行选座，再通过展示唱功、舞蹈、rap等技能，根据导师的评分定级。
“欢迎来到《破茧成蝶》！接下来，将进入选手自行选座环节。”
刹那间，舞台光芒暗下，几只彩蝶逐渐变成金色。
预先录制好的男声低沉且磁性，响彻舞台上空。
简亭灵纯素人一个，没背景没公司，被安排在最后几个出场。
此时前排早已坐满，只有d班和f班还有几个零零散散的空位。
阮夏曦坐在最顶端的a座上，俯视着她，眸中忌惮。
简亭灵眼睛都没抬一下，清了清肿痛的喉咙，很佛系地选了个f。
节目录制是全程直播的。看到这里，弹幕立刻迎来一波小爆发。
[！！！等一下，这是谁！小姐姐长着一副我本命的样子！]
[啊好帅好高级]
[仙女你清醒一点！光靠这张脸也不能去坐f吧qaq]
但盯着f区的人不多，弹幕也被很快淹没。
更多人关注的是导师天团、奢华舞台，甚至摆放在舞台一隅的那架钢琴。
[！这架琴！我没看错吧！]
[前面的姐妹nsdd，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限量版施坦威黑钻]
[一架钢琴抵一栋别墅啊朋友们，国内似乎就三台。节目组这次真是下了血本。]
[别看琴了，chloe姐美哭我好吗，queen团宇宙第一！]
[倪天王老了呀，感慨。距离第一次听他的歌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yoyocheckitout，wuli周晓来一套~]
……
在喧嚷的弹幕中，选手们开始逐个展示才艺。四位导师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她们，在手中的pad上圈圈点点。
节目导师全是国内的一线巨咖。若非各家粉丝的票数量有限，光凭导师的粉丝团，就能轻轻松松坐满一栋大楼。
电眼chloe是第一女团的当家花旦，一身劲酷黑皮衣的周晓是唱响rap的元老级人物。舞蹈导师则是古典舞女神袁茵，穿着兰竹图案的高定青花旗袍，气质婉约。
仅这三人，已是内娱的半壁江山。
更不用说坐在c位的倪景言，身为出道几十年的天王级歌手，作品长盛不衰，霸占了一代人懵懂悸动的青春岁月。
粉丝在台下疯狂尖叫，台上的练习生们也眼巴巴盯着自己偶像：“c姐好飒！我来当练习生就是因为c姐！”
“倪总状态回春了呀！粉丝督促戒蛋糕果然有效哈哈哈。”
忽然，身旁升起一缕雪莲冷调，众人顿觉余光里撞入一只黑白蝴蝶。
坐在最边上的简亭灵，分明长了一张不爱凑热闹的脸，此刻却也遥遥地将目光朝导师席上空掠过去。
众人心存疑窦，纷纷往那边看。
可那里明明一片黑暗，什么也没有。
-
选座结束后就是表演环节。青涩的学员们一个个登上舞台，这个唱跳，那个rap，看得人目不暇接，质量却良莠不齐。
有几个唱歌的，气息明显不足。跳舞的，大多软绵绵没有力道。自弹自唱的，还容易在乐器上出状况。很少有令人眼前一亮的表演。
三四个小时过去，大家纷纷打起哈欠，观众席都空了一小半。
导师们神态疲惫，年纪最大的倪景言更是精力不济，眼神涣散。
chloe和周晓开始一唱一和地活跃气氛，但观众们看得太疲，场子怎么都热不起来。
排在后面的练习生不由开始心焦。
“凭什么让我们这么晚出场啊，大家都审美疲劳了。”
话音愤愤不平。
但这些抗议并没有被听到。
节目流程仍在继续，背景音机械地宣读着出场顺序。
“接下来要上场的是——”
听到自己的名字，简亭灵站起身。
阵阵抱怨声里，她举步上台。步履从容飒气，裤脚带风。
一身黑白色系的极简衣着气场十足，跟其他人的甜美精致风格截然不同。
众人顿觉眼前一亮。
[咦？怎么感觉有点匪气。]
只见她一边往前走，一边十指交叉相扣，轻轻活动了一下手指和手腕。
[酷诶，我一下子不困了]
[不像要表演节目，倒像大姐头出面镇场子哈哈哈。]
[姐姐好a！]
而更让人惊讶的还在后面。
镜头拉近，大家赫然发现，那架到现在都没被用过的奢华钢琴，终于迎来了它的第一个表演者。
简亭灵走到了琴前。
当她坐定的那个瞬间，双肩舒展，仪态顿时变得端凝清雅。
垂眸间，莹白色的灯光于眼睫处流泻，像栖息着音律幻化的水晶蝴蝶。
像是满身的乖张痞气，都被敛入琴壳。同色系的衣着，也融入黑白的琴键。
[美人配好琴！好绝！]
[好像古堡里的优雅公主呜呜]
古典乐出身的倪景言起了兴趣，眼中亮起光。
懂行的观众不由赞叹出声。
[胆量牛x！这琴可不好弹，弹不好肯定要被钢琴爱好者群嘲，暴殄天物了属于是。]
[我学琴二十年，代入一下我都不敢摸这琴，怕摸坏了赔不起[泪目]
也有义愤填膺的长者发言：“小小年纪能有什么好琴艺？”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拿着这么好的琴丢人现眼。”
经历了昏昏沉沉的漫长死寂，此刻的观众席才重新苏醒，喧嚷声几乎要冲向舞台。
但简亭灵不为所动，从容地将指尖抚上琴键，一点不生涩，一点不怯场。
随即，几个简单的音符弹跳而出，黄莺般啼啭。
乐声像一股甘泉，清亮地涤尽人们昏沉沉的头脑与浑浊的耳畔。
不消片刻，音符渐渐密集起来。
恍若一张有形的大网兜头罩下，错杂的音符编织出错综复杂的盛大乐章。
那旋律华丽又抓耳，像千百颗珍珠坠入玉盘，玎玲作响。
灵动华美的韵律，如震撼激荡的九天瀑布，源源不断地自她指尖倾泻而出，荡起惊绝而潋滟的水花。
她眉梢微扬，唇际含着浅淡笑意。纤纤十指如同舞动的精灵。
这是她今天以来，露出的第一个笑容。
“好精湛的琴声！”
倪景言早年学古典乐出身，又靠流行乐红遍大江南北，说话最有分量。
此刻的他早已坐直身体，笑得眼角都挤出鱼尾纹：“虽然年龄不大，但能听出来，流行和古典上的造诣都很高。”
激赏之余，他将疑问吞回腹中：这么纯粹的音乐人，何必来参加练习生综艺？
chloe侧过身：“倪老师，这是什么曲子？”
倪景言摇头：“不是古典乐，似乎是自创的编曲。”
袁茵阖眸感受着：“曲子的故事感很强，情感也很饱满。”
周晓早已跟着旋律打起拍子，说话也是rap的节奏：“如果真是完全原创，她的前途无可限量。”
倪景言深以为然：“这就是我称她为天才的原因。”
弹幕沸腾起来。
[第一次见倪天王这么抬举新人，该不是有背景吧]
[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本云音钢琴系毕业生自愧不如……]
[可恶，黑钻好美，美人配好琴，羡慕死我了qaq]
袁茵笑意盈盈：“黑钻出自名匠之手，即使抛开乐器本质，在设计上也是当之无愧的艺术臻品。”
“这女孩的气质和格调能与它相得益彰，丝毫不落下风，倒真是难得。”
赞叹声排山倒海，简亭灵的心情却被担忧的巨石压得越来越沉。
她不担心弹，却担心唱。
喉咙处的肿痛感十分明显，呼吸时还泛上淡淡的血气，根本不是适合唱歌的状态。
即使她临时将表演换成了这首更简单的曲目，心里却还是没底。
可前奏转瞬即逝，已经容不得她犹豫。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樱桃般的唇对准琴前架起的话筒。
“愿你岁月无忧
相思意阑珊夜春如旧”
一开口，便是一听难忘的惊艳。
现场静默一瞬，立即爆发出欢呼和掌声。
“好好听啊啊啊！！！”
“天使吻过的嗓子！”
chloe的点评立刻跟上：“果然是原创曲目。这音色真是老天赏饭吃，柔和清的同时，又有很高级的慵懒感。”
周晓补充：“而且很会写歌诶，光凭第一句的前奏跟旋律，这歌就能火。”
导师们七嘴八舌，只有倪景言没接话，脸上的喜色也淡下来。
他觉得简亭灵唱得费劲，还有点漏气，唱功完全不到位，一看就没认真练习。
有天赋却偷懒的年轻人，他最不喜欢。
简亭灵确实唱得很难受。
才开口，喉咙处的异物感就变得更明显，哽住了气息。
嗓音也明显哑下来，口中的血味越来越浓。
理性告诉她不能硬撑，她瞬间做出决断，唱完第一段就停止表演。
可仍然慢了一步。
还没等唱完第二句。
一声不和谐的异响，忽然撕裂般从喉间传出。
她破音了。
歌词从中间裂开，断成一座丑陋而陡峭的天堑。
她试图再次发声，可那个略高的音阶哽在喉间，怎么都唱不出来。
指尖一僵，华美的钢琴声也戛然而止。
观众面面相觑：“”
时间似乎静止了一瞬，然后才继续流淌起来。
只是，流淌的方向，已大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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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那个惊艳的开嗓是歪打误撞吗？]
[搞那么多花里胡哨的钢琴炫技，一开口就破功……]
[破音能破成这样活久见，这个唱功真是把人尬住了]
恶评铺天盖地，反噬而来。
倪景言失望地靠回椅背，摇着头：“唱功太差”。
他也想消除对这个舞台上练习生们的偏见，可这些人的表现，却一次次地加剧了这些偏见。
短短几秒间，他已经做出判断：简亭灵或许能当一个优秀的作曲人，但绝不可能当一个合格的偶像。
他拿起笔，在pad上打了个鲜红的叉。
简亭灵并没有辩解什么，沉默着从琴前站起来。
chloe于心不忍，在一片倒彩声中打圆场：“你还有三分钟的表演时间，舞蹈或者rap节目有准备吗？”
简亭灵抿了下唇，宠辱不惊地摇了摇头。
“算了。没了。”
“……”
周晓被她的坦荡搞得很震撼，脱口道：“即兴来段也行啊，难道你一个都不会？”
“不会。”简亭灵老老实实地承认。
满座哗然。
“服了，啥都不会来当什么练习生。”
“估计就是脸长得好看才放进来的吧。”
“钢琴弹得好有什么用，唱跳rap全都不行，一点不尊重这个舞台。”
袁茵尴尬地揽了一下头发，也在pad上写了几笔。
刹那间，半分钟前的赞叹和彩虹屁全都烟消云散。千百种嘲讽和恶意，如利箭般朝舞台直射而去。
简亭灵孤身一人站在舞台中央，成了个千疮百孔的活靶子。
她懒得解释，垂下眸，抬脚欲走。
可谁也没想到。
就在这时，导师席旁的暗处，响起一个声音。
“不会就学。”
“我教你。”
这声音清冷如昆山玉，带着恰到好处的醇度，好听至极。
声音经由话筒放大，若即若离地萦绕于舞台上空，苏得令人头皮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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