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弱点
“原本研究库的观点是pb时空的存在以人口数量的膨胀为载体，但现在证明，人口恢复正常甚至不断减少后它依旧不会消失。”
从餐馆离开后两人选择回到寒岁在这里的公寓，位于被修建在精神病院西侧的公职人员住宿区里，距离方才的小吃街有十几分钟路程。这一路的沉默是在最后抵达楼底时被寒岁打破的。
居民楼的楼梯不在屋里，而在建筑的外侧，站在下面能一眼目睹全部层层叠叠的梯道。千幼一脸漠然的往前走，只在寒岁说话时搭上一句。“现在只需等待21号凌晨的舆论风波，看看究竟会发生什么。”
寒岁叫住了他：“千幼。”
“嗯？”千幼回过神，这似乎是他哥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刚刚怎么了？”寒岁问。
“没事。”千幼摇头，他看着寒岁明显不信的眼神，突然笑了一声，然后道：“我刚刚深刻检讨了一下我自己。”
只见寒岁很认真的看着他道：“说来听听。”
“我觉得烦了。”他往前走了两步，背对着寒岁，在楼梯的转向台站住，扶着绿砖堆砌的围栏，侧面是爬满风车茉莉的居民楼，绿色微光投下一方世界的清幽寂静，抬头尽是枝叶与天光云影。
寒岁看不出他的情绪，只听见声音依旧是清明如许：“我不是救世主，我来这里也不是为了拯救世界出一份力，我认为人类走到末日尽头是地球数亿年来的正常的发展定数，就像一代一代的生物总有灭绝尽头，时期更替，朝代更迭，宇宙鸿荒，日新月异。地壳一层层的沉积，你不知道人类或许就注定要倒塌在某一层地壳里。随着沧海桑田物换星移，转而被后世出现的或许是人类文明，又或许是其他什么文明发现，成为了被后世惊讶发现的曾经多少年前出现过的何种文明。”
“人类为了改变末世都做了多少愈加糟糕的事了？或者说人类从最开始以至于往后的发展过程中，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导致加速末日？往海洋排放垃圾、排放核废泄物，往天空排放污染气体，肆意捕杀野生动物，永无止境的挖掘着地球所剩无几的资源……某些国家以一个世界管理者的身份想当然的就去发动着各种战争，领土战、贸易战、石油战……对世界进行着讨伐，再虚伪的宣告这是维护世界安全。但实际上是越来越多地区的人面临着流离失所，这些无辜的人群无处可归的何止是一个小家，他们有的连国家都面临着毁灭，需要远离国土去寻找生机。某些暗地里不为人知的秘密实验在近一百多年来已经导致了无数场病毒战役，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导致后来末日的一部分导火索。”
“我们就算解决了当前的北极时空空洞问题又怎样，人类就算过了几百年后不还是会循环着原本的轨道去行走。反省？真的会是所有人所有国家地区都深刻的去反省这件事吗？真的会是整个世界都决定摆正方向重新开辟一条适合人类发展的新道路吗？”
寒岁往前跨了两台阶梯到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问：“那你的检讨结果是什么？”
千幼转身，自嘲的笑了一声。
“是我想的太复杂了，我连当前都没有想要去解决好，又何来的将来会怎样，空想主义占据了我的大多数思考，我需要去改正这一问题。”
他看着伸手就能触碰到的枝叶如同闲聊一般的说：“后来又想想我们的前辈，想想这个从石器时代走到青铜器时代走到手工业时代一直到现在的量子工程与新能源时代，不同时期都有各自面临的任务，无数先烈为了将来的美好抛头颅洒热血。一代有一代的发展，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努力。我们的祖先说不上是谁，就说最早使用石器的人类，他们与自然对抗，目的是为了生存以及更好的活下去，而发展到如今，我们与未知对抗，目的也是为了生存为了活命。其实说到底，我们共同所面对的都是未知的，他们不知道自然的何其辽阔，风险值有多少。就连现在，我们对海洋、对原始森林的认知其实都谈不上多深刻。而现如今所对抗的未知，是在这个全世界共同抵抗危难的时刻，我们甚至连自己的敌人都不清楚，我们在与盲目对抗，生死不定，输赢不定，未来不定。”
他摆正自己的语气，像一位对上级汇报的士兵：“我的检讨就是，我先前说的那些话完全是站在一个无关者的视角去看待。我口口声声说着人类命运共同体，却不想早已把自己搁置在一边，以一个旁观者的心态去审视着这一切。温室效应有我们自己的原因，排放的污染物等等各种杂乱都与地球上的每个人或多或少有一定的联系，我们本身就是地球发展到如今的一小部分参与体。几十亿的人所在的星球上，不管我的思想如何，我都该为之付出几十亿分之一的全力。”
“就像刚刚我们与那个人所谈论的网暴事件一样，在如此大的网暴事件里，我想最终的自杀结果不只是那三百万人所导致的，还有另外围观者的冷暴力。三百万人听起来真的很多，但仔细想想知道这件事的网民一定不少，不过站出来为他说话的人却是寥寥无几。网暴的可怕除了无数恶言相向的人发动箭矢的暴雨，还有另外人群的漠不关己。他们的冷漠助长了一群人的嚣张气焰，众人拾柴火焰高，用在何处都有他的道理，所有知道这场网暴事件的人都或多或少为最后的结果添砖助力。”
寒岁的公寓在五楼，打开门的片刻，沉积在屋内的茉莉花香瞬间四散开来，与半步踏入里间的人扑了个满怀。依旧是角角落落歇置着插满透明玻璃杯的绿叶和白色花束，风席卷白纱的落地窗帘。只是窗外不再是城市的灯火，而是倾满阳光的林荫和似铜铃的鸟鸣。
“这公寓和你在锦城的住所居然一样。”
两人走进来直接倒在了客厅中央的沙发上，像寻常人家放学归来累倒在家的普通大学生一般，寒岁也终于摘下压得人不舒服的眼镜，没人想要打扰这突如其来的安宁。他们仰卧着头看着天花板，余光处有一角垂下来的几盆吊兰，开着白色的小花，窗外有过滤而来的凉风，意外的闲适和潇洒。
他们本该就是接受学校知识陶冶的年纪，但在本来的世界一个没入过学一个没与世界见一个光明正大的面，在这里一位早早当上了警察一位成为了国际律师，时代的变迁加速了少年人的成长。
“079下落不明，2110年发生的事也未可知，现在还被困在了游戏世界里，被迫完成要求的任务，路途艰巨，道阻且长。”千幼叹了口气。
“慢慢来。”寒岁总是表现的像一个教导人的长者，适时的为他的学生做出引导和安抚，千幼想。
他侧头看着寒岁：“你觉得079所给出的信号真实性是多少？”他在说话的时候，眼皮子都开始打着颤抖。
“最开始……”他还欲开口分析，眼前却骤然变黑，冰冰凉的触感从眼部蔓延，原来是寒岁的手覆盖在了上面。千幼只在朦胧的黑暗中听见他放轻了语气道：“不说这些了，先好好睡一觉。”
“好。”
他闭上了眼，过了好一会儿，感受到覆盖在眼上的手移开，明亮的光线与浅层的睫毛来了一个密集的接触。再然后，又有一道侧着的身影为他遮挡住了光源，过了几分钟，只听见细细的呼吸声从耳边传来。
千幼睁开眼侧过身看着逆着夏日微光熟睡在他身旁的寒岁，身形稍稍凑过去了一些，才欲闭上眼睛时，眼眶突然掉下一滴泪水落在了寒岁手上。
怎么突然掉眼泪了？他看着寒岁手上的水渍，轻轻地用手指去拨开水珠擦干净。在他没注意到的跟前，有人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又随着阳光四散恢复平静。千幼重新靠在了沙发上，侧对着寒岁合上了眼。
没有人去在乎窗外的阳光是否还有些晃眼，他们就着几两清风，在树叶的沙哑中，睡着了。
风过无声，少年人不自觉靠在了一起，掀起的白色书页为他们的篇章作序。只是黑暗中噩梦跌落，燃烧了一整个热烈的荒原。在将醒未醒之时，泪水早已沾湿了旁人的衣。
寒岁无声的看着怀里颤抖着肩膀的人在哭泣，“怎么了？”
没有人应答他，他将人搂得更紧了些，用一只手轻轻拍着怀里人的背脊，像早上那样哄着突然暴躁的小狮子，看着人慢慢地恢复了平静。然后就再也睡不着，只盯着同样搂紧他的人，游走的思绪回到了才过去的这个晚上。
他念了一晚上他的名字。期间发出的声音全是恐慌，连续喊着……
黑暗的病房中，被寒岁治好后的人在平静的安睡了一小会儿后，突然开始在病床上挣扎起来。
“不要，寒岁，不要过去！”
“别过去！”
“解药在哪儿？快把解药给我！”
……
在过去，他们的交集仅限于小时候的一年里，但两个不熟识的人怎么会在潜意识里碎念着另一个人的名字？不要过去，是指小时候他为了不给千家添麻烦，自己从隐蔽好的空间里走出去的事吗？那解药呢？千左夫妇对千幼的庇护应该不会让他接触到任何有毒的物品。
还是说，是这个世界的记忆对千幼产生了影响？这似乎只能是唯一的解释。寒岁脑海里突然闪过今早对千幼说的关于他的忌口，或许这个世界的他们早就认识。看来什么时候有时间，他需要查一查pb时空的千幼和自己所经历的事了。他刚想着，突然又听见了千幼的哭泣声传来，附带着一句让寒岁神思颤动的话语。
“寒岁，war时空失败了。”
他抚了抚他的背，别怕，这只是梦而已。
待千幼醒来已是午后，面前的寒岁早已脱下了白大褂，换上了休闲的白色衬衫，手里拿着一个小东西研究着，是早上千幼从狗仔身上取下来的那个。
他揉了揉眼睛看过去，“先前那家伙智商是不是有问题，偷拍了一晚上都没有去关注你的工作环境以及一身白色制服，真要是明星……或许他觉得你在演戏。”他意识无意中就往那最后一张照片飘去，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突然就冒了出来。
寒岁把手上东西给他，千幼拿着那银杏叶形状的小东西看了看，如同小夹子一般往相对方向捏住两侧的叶柄，两端叶片张开，内里一个银色金属的矩形跳了出来。
“早上你示意我去取的时候我没太明白，这是什么？”
寒岁站起身：“闪盘，上个世纪用来储存数据资料的东西。”接着往厨房方向走去。等到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杯放凉的温水，递给了千幼。
千幼接过水：“上个世纪的东西，现在要怎么用？”
寒岁摇头，他只记得需要插在电脑上使用，但现在随身携带的虚拟电子设备肯定是不行，“我们没有实体电脑，那东西我只在刚刚醒来的电击室见过。”
“实体电脑……”千幼总觉得有印象。他将水杯搁置在桌上后站起身，凭着感觉朝这屋子的一方走去，寒岁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在一个房间前站住，而后打开了门。
门敞开后显露出一间光线明亮、空间宽敞的工作间。在靠窗的一角像是一座小型的实验台，背后是密封好的柜子，上面严整摆放着各种容器工具和一些反应温和的化学试剂。而另一角则是两个懒人沙发，几本书籍随意的摆放在地上，写满乐谱的稿纸和笔散乱在中间，一台留声机和几张影碟堆在沙发旁，上方吊着两三盏长度不一的灯。茉莉花是两侧最淡雅的点缀，光线从窗外落入，科学与艺术在这里有完美的结合。
而他们要找的电脑在进来就能看见的书桌上，背后是一大面摆满书籍的墙。桌上除了电脑还摆放着一个没有照片的相框，一束茉莉，两个喝水的透明玻璃杯。
“就是这个。”千幼走到电脑前。
“你怎么知道在这里？”寒岁先前并没有进来过，唯一只踏入的地方是进门的客厅和休息的卧室。
千幼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摇头。
这是一座台式电脑，他翻看了一下底座的出厂日期，上面写着2022年，“一个游戏的生活配置居然使用一百年前的古老产品，这是走复古风？”
“事实上最后一批实体电脑是在2095年才完全下架的，后来都是虚拟电子，但也不乏有选择使用实体电脑的人存在。不过这台电脑产自2022年，能保存到现在，看着却像是才买不久。”
千幼打趣道：“madeintangzhou？”
寒岁也笑了一声走过去：“打开看看能不能用。”
“好。”他拉开椅子坐下，在按下开关后屏幕亮了起来，这种与上世纪科技所接轨的奇异感倒是有不知名的熟悉，在半秒的缓冲后屏幕上出现了一小行字：“请输入密码。”
“密码是？”
“密码……”寒岁看着屏幕思索着，千幼侧抬起头时正好能看见他清晰的下颌角，脖颈上挂着一条银杏叶吊坠的项链，目光就定格在那片金色的银杏叶上，略微迟疑。
寒岁突然就低头向他看过来，千幼眼神晃动了一下，直视着别人的饰物似乎不是很有礼貌的行为，于是目光往上游走，与寒岁的视线恰好交错了起来。
恰好阳光透过窗格斜射在桌面一角，屋内有淡淡的茉莉花香，白色窗纱在午后的清风中轻缓缥缈，他与寒岁的身形就此停顿在这一圈桌椅上。千幼这二十多年来没见过什么人，不理解好看的定义是什么，但现在突然觉得，寒岁似乎长得很好看。眼下风月是我，无边是你，触不可及的远山寒雪与你最相宜。
也不知这无声的对视持续了多久，大概是清风传送千山万里，鸟音起了倦意，茶菁绕午后三巡，千幼的声音才在这寂静间重返人境。
“突然想起了一句诗。”他笑。
“什么诗？”
千幼一字一句的念到：“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怎么的？”寒岁疑惑。
见身下人似是带着神秘却又不假思索的回答他：“像你。”
寒岁也笑了：“为什么？”
“说不出什么理由，就是觉得像。”
千幼亦是看着他笑，眼前人的眉眼舒展开来，像是南极冰川融化于撒哈拉沙漠，深埋于地底下几万年的植被在新时代茂密葱郁。他由衷的想和寒岁说，你就适合笑，你看，窗外的夏天都不及你眉间沾染的笑意，化去三重雪，扫去七分寒气。
“你知道密码吗？”他扯开汇聚的目光转而继续看向电脑屏幕。
寒岁也不知道。
千幼输了寒岁的生日进去试了一遍，密码错误，又把自己的输进去，也显示是错误。他扭头看着寒岁道：“你一般会把密码设置成什么？”
“我没使用过密码。”
千幼想想也觉得自己是多问，身处训练营，人还有什么隐私可言。他又问：“那你有没有什么很重要的日子？”
“2121年6月1号。”寒岁立即便做出了回答。
千幼表示不解：“因为第一次步入所知两个世界外的第三个时空？”
“不是。”寒岁否认后继续说：“我遇到了一个和我处于同一时空却又不同于训练营的人，你。”
疑惑被解答完，千幼继续对着屏幕道：“试试看。”但在输下这几个数字后依然不是正确的，他叹了口气：“也不是。”
索性推开椅子起身：“找找看，应该能在哪个地方发现的。”
但见寒岁却依旧是纹丝不动，只盯着桌上那个没有照片的相框看，然后听见他说：“这个相框仅有一张白色衬纸在里面。”
千幼拿起它前后翻着看了一遍，“打开看看。”
果然，在他取下背板后，所显露出来的衬纸上用马克笔写着一行字：“firstmet2015720”
“输进去试试看。”
他重新启动了电脑，将一串字母以及数字输入了进去，按下回车键后主界面便立刻跳转了出来，是一个动态的桌面。在千幼的眼神跟着主界面转动时一只青蛙从里面扑了上来。
“啊！！！”
寒岁亲眼看着这个从见面来一直表现得云淡风轻，说话沉稳清灵，即使是早上的那会儿心情不好也只是略微隐隐发怒的弟弟，现在因为一个动态壁纸突然失控到尖叫并转身攀着他的肩膀挂在了他身上。
寒岁用脚把他们中间隔着的椅子推开，一只手揽住他稍稍往前挪动了一下步子，微微皱了皱眉的看着屏幕上方，另一只手操控着鼠标去把桌面改了。
“好了。”
千幼这才恢复平静松开了紧紧抱着他哥的手，“谢谢。”
“你怕……”
没等寒岁问完千幼就抢先开口：“别提那两个字。”
寒岁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没事了。”
“我刚才……”他摸了摸鼻头，有些颜面尽失啊。
寒导师继续开始了他的人生哲言：“这很正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害怕是人类面对危险最直观的反应。”
既然这样……“若是我的弱点很多呢？”
寒岁认真道：“那以后我尽量早点发现，在你遇到之前就帮你解决了。”
正常人都会说弱点多就应该想办法去克服吧？他又发出了一句今天已经很多次想要表达的话语：“哥你真好。”
寒岁将闪盘插入后，电脑开始读取里面的内容，几秒后他点开，里面仅有一个三十秒左右的视频。
“点开看看。”千幼凑近。
视频里所显现出来的是一个远景拍摄的画面，前两秒所展现的是一座城市的夜景，而后镜头直入城市最高的楼层，定格在不远处。暗夜中，一个黑色的人影站在了楼顶的最边缘，往下看，是百米高楼下铺满白色冰雪的流光街道。
10秒开始，人影的身后像是出现了什么东西，从后背推着他往下坠落。那后面的东西也跟着一同落下，在苍茫的天幕间，散开成为了带着荆棘刺的玫瑰雨。无数的玫瑰连着枝叶，在林立的丛林建筑间，与人影一同坠临。
最后五秒，只剩下被血浸湿的白色大地，寂寥的暗夜开始有金光闪过，在群起的欢呼声中，流星雨来临。
“我梦见过这个场景。”
千幼的声音在视频的落幕中响起，寒岁转头看着脸色骤然苍白的人。
凌晨十二点，舆论风暴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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