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锋藏
剑光如虹，气冲天地。
林中草木折损无数，飞鸟、走兽争相竞走奔逃，嘶吼鸣叫，余音久久不绝。
明剑望着剑上的鲜血露出一丝不喜。
他提剑轻抖，血液便从剑上被轻易剥离，消散如烟。
明剑如新。
“若你再多一瞬的犹豫，方才便已命丧当场。”
明剑看向远处单膝伏跪的藏锋，道：“作为一名杀手，你深知明哲保身的道理。”
“我知晓。”
藏锋右侧锁骨处一道狭长的伤口，血肉翻出，十分骇人。
他出手点住要穴，不知从何处取出锈针丝线，竟是要当场缝合伤口。
“你方才逃走便可继续苟延残喘地活下去。”明剑并不去阻止，只是静静看着他。
“若是从前，我必定会选择这样做。”
藏锋咬着牙将锈针扎进血肉之中，额头已是大汗如雨，“但今日，我却是不能。唯有今日，宁死不退。”
明剑冷笑一声，不屑道：“愚蠢。”
“作为一名杀手，是愚蠢。”
伤口终于缝合，藏锋满嘴鲜血，竟是咬碎了牙：“但我此刻只想逞一回匹夫之勇，今日来此，生死早已舍弃，只为求一场胜负。”
明剑心中早已不耐烦，冷冷地道：“你早已败了。”
他左脚轻轻一抬，人已出现在了藏锋身前，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藏锋向后疾退。
但他一眨眼，明剑又出现在他面前。
他再退。
但他一转身，明剑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无论逃脱多少次，退后多么远，明剑都能轻易追上他。
就像猫捉老鼠，他永远逃不出明剑的掌心。
他坐倒在地，明剑又俯身直视他，四目相对。
他想要起身，却被明剑重重一脚蹬中了鼻梁。
他的脸被明剑踩在地上蹂躏、碾踏。
泥土混着血水被吃进嘴里，但他仍要开口：“我还没有败。”
“这世上，只有市井中泼皮与娼妇之间的骂战是靠嘴分胜负。”明剑脚下再添两分力道。
藏锋已经连呼吸都十分困难，但他的双眼却是越发明亮。
他挣扎着道：“天要黑了。”
此刻分明早已是深夜，他却说天要黑了。
但天确实要黑了。
不知何时，夜空中星辰早已隐去，一片黑云遮住了大半月色。
一息之后，它彻底遮住了月亮。
大地再无一丝光亮，明剑眼前出现了短暂的黑暗。
这短暂的失明，令他出现了一瞬的失神和迟疑，再睁眼时，藏锋已逃出了他的视线，遁入树荫之中。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遮天蔽日的树叶化作千万追踪的利刃席卷而至将明剑层层包裹住。
“轰。”
明剑身躯微颤，一股无形的力量将那些锋利异常的刀叶尽数震碎。
但顷刻，又有数不尽的叶片蜂拥而至，将周遭封闭得水泄不通，密不透风，几乎看不到一丝光亮。
明剑手中的剑也不再亮。
他看不见任何东西，眼中只有无尽的黑暗。
藏锋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飘忽不定，难以捉摸：
“这是我为这一战精心挑选的战场。”
明剑冷笑一声，讥讽道：“这便是你替自己选择的坟场吗？”
“叮。”
一道利器碰撞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便是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声响，剑与匕首无数次的碰撞、摩擦。
黑暗中只看得见无数的火花一闪而过，一会儿在地面绽放，一会儿又在空中闪耀。
撞击声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止，永远不会有尽头。
但世间万物都会走到尽头，所有的故事都会有结局。
漫天的叶片飞舞着落地，也宣告着天与地的对决落幕。
藏锋一脸茫然地躺在地上，左臂齐根而断，一只脚踏在了他断臂的伤口处，鲜血染红了鞋底。
那种居高临下的目光，就如同大象在俯视脚下的蝼蚁。
“杀了我吧。”
藏锋心灰意冷。
“我改变注意了。”
明剑恶劣地将脚踏在他的脸上来回摩擦蹭掉鞋底的血迹，肆意嘲弄道：“我要你余生都在失败的阴影中度过。”
“我要你记得，你这一生不论如何拼命最多都只能是第二，因为永远有一个人在你之上，是你挥之不去的噩梦。”明剑轻轻挥剑，剑上的血瞬间消散，转身离去。
一只手抓住了他沾满血液的靴子，不知道还在执着什么。
明剑头也不回，挥剑砍向这只手，他最终没能砍下去，一道青芒穿过他方才所在的位置。
若是他没有及时避开，便会被青芒穿膛破肚。
他大笑一声，翩然而去。
藏锋起身，他没有去捡掉在地上的那只手，也没有去擦拭脸上的血迹，只是踉跄着低头离开。
一道人影匆忙赶至。
少年看着藏锋，面露一丝不忍：“前辈……”
远去的人影没有反应，在黑暗中苍凉隐去。
……
高峰之上，一道伫立的人影眺望着远处二人的交锋。
一名壮汉从黑暗中走出，对着摇扇的青衫文士道：“军师，这二人为何一直不动？”
“高手对决，往往一瞬间的破绽便足以决定胜负。”
太叔峥嵘抬头看了眼天空，道：“这二人先前出招试探过彼此的深浅，已然看出对手都是实力深不可测之人。对峙至此时，都是在等待对方露出破绽的那一瞬间。”
那人又问道：“他们会对峙到何时？”
“不知。任何一方出现破绽，对峙就会结束。”
青衫文士摇头道：“但谁也不知他们何时会露出破绽。”
“要不要我们……”
“这种级别的对决不是你能参与的，若是你不怕死倒可以试一试。”
天狼如同一块磐石般纹丝不动，就连四周的风都仿佛静止了一般。
无论飞萤从眼前经过，还是虫蚁在身上爬行，都未曾影响他分毫。
他不知道对方何时会露出破绽，但他知道对方一定会比他先露出破绽。
狂刀盘着双腿坐在地上，他知道对方一直在等他露出破绽。
他也知道自己一定会比对方先露出破绽。
他悄悄地感受着后腰那道隐藏得极好的暗伤，有些疼痛，有些瘙痒，还有些……
他没有时间再去琢磨怎么形容那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这一瞬的出神已经给了对方足够多的理由和时间出刀。
天狼的速度一直是那么快，就像夜空中的流星，不同的是：
流星总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他却是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
就像此刻，他消失在狂刀的眼前，下一刻，他又出现在狂刀身后。
手中缺了口的短刀刺向狂刀的后颈。
狂刀感觉对方的刀尖像一条阴冷的毒蛇对着他露出了锋利的毒牙。
他已是来不及转身，横刀向身后狂扫而去。
天狼双脚稳稳地抓地，面朝天空弓着腰，双指夹住刀柄让刀尖尽可能延伸得更远。
沉重的刀锋从他眼珠前的睫毛上刮过，割断了他停留在空中未来得及落下的一截发梢。
狂刀转过身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这一幕，然后他感到一个薄片状的物体在切割自己的喉咙，远远看去就像是他自己朝着刀口撞上去。
他讨厌这种短刀，擅长用这种刀的人总是难以捉摸，像泥鳅一样滑溜。
既然钟爱灵动轻巧为何不选择用剑呢？
横扫的大刀丝毫没有停下的趋势，他也丝毫没有去躲避那柄短刀的意思。
他的喉咙会被彻底割破，天狼那只割喉的手会被斩断。
一命换一臂，怎么看都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
但他却并不在乎。
天狼却没有做这笔买卖的打算，握着短刀的手堪堪在那柄大刀到达之前及时抽回。
这一抽便失了先手，狂刀用蛮横无匹的力量强行止住一去不返的刀势，刀锋一转又朝着天狼斜劈下去。
天狼已来不及后退，却是侧过身子，右脚向前一蹬，手掌在地上一拍，在地面滑行起来。
刀锋就在天狼眼前两寸的地方紧追不舍。
天狼竖起短刀去挡，大刀的刀锋砍在短刀的缺口处，发出一阵刺耳的切割声，短刀的刀身出现一道细微的裂口咔嚓作响。
天狼手掌再次重重地拍在地面，双腿向后伸去，身子借力翻到空中。
“咔嚓。”
短刀碎作两截，天狼已凌空倒悬在狂刀头顶。
他又是用两指夹住刀柄，余下的半截刀刃朝着狂刀头顶刺下，断裂的刀口刺进头皮半寸的距离。
狂刀没有去挡这一刀，刀尖划过地面掀起一道尘土，刀势不改，大刀沿着一个圆的轨迹朝着空中挥去。
刀锋所指正是天狼即将要落下的地方，他竟是预料到了这一步。
这一步当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险之又险。若是方才那柄短刀没有断裂，扎进头颅里的便不止是半寸了。
形势一瞬之间逆转。
这致命的一刀，天狼如何避过？
高峰上的太叔峥嵘不知道，六名膀大腰圆的力士不知道，就连狂刀自己也不知道。
就在天狼陷入死关，眼看要被大刀一刀两断之时，他一掌狠狠拍在自己胸膛之上，竟是延迟了一瞬落下。
这一瞬足以令他绝处逢生，大刀从他身下掠过。
不容喘息的功夫，他翻身又是一掌将自己拍落在地，狂刀迅速回返的一刀再次被他惊险躲过。
天狼退出狂刀身外十丈远，口中一滩鲜血喷出，他从袍子上撕扯出一条黑带系在左肩的一道伤口上。
狂刀也不追赶，同样取出一条长长的布条裹住喉部的伤口，又将多出来的部分扎在头顶的刺洞上打了个节。
布条的两端如同兔耳落下垂在脸颊两边，看起来十分滑稽，却无人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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