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孤星
悲风萧瑟，似娇女低吟浅唱；冷月微寒，静无语悬挂高空。
夜幕中几枚残星闪烁，如萤火不安游走。
道上，隐有几缕微弱烛光在风中摇曳，其间是一家老旧破败的酒铺。
正当中摆一方桌，入座三人。
一人脸廓狭长，三角眼，断刀眉，一双手掌多年浸淫毒物泛着红绿焦黑异常斑驳的色彩，正是北疆毒王。
其左侧一青年男子执杯自饮，着白衣披长发，秀面朱唇，俊美不凡，谈笑间自眉眼中流露一丝玩世不恭的轻佻之色。
第三人将整个身子隐藏于一件宽大的黑袍之下，面上盖着一只獠牙外露的青色恶鬼面具，无论那二人如何动作言谈，他只是静坐不语。
毒王拾起酒壶举杯斟满，送至青年男子面前，笑道：“请。”
青年男子只是盯着自己杯中的酒，也不去看他，问道：“为何？”
毒王反问道：“请你喝酒需要理由吗？”
“这世间的事都需要理由。”青年男子依旧在盯着酒杯。
“只因你是江湖第一杀手，这个理由如何？”
青年男子竟是江湖久负盛名的绝顶杀手明剑。
“理由不错。”明剑斜眼瞥了一下他那只鸡爪一般枯瘦，又红又绿脏兮兮的手掌，拒绝道：“可惜我不喝。”
“拒绝也需要理由。”
明剑扭过头来盯着他的眼睛，不屑一笑，挑衅道：“我何须向你解释。”
毒王听罢，双眼逐渐眯成一道线，寒声道：“你怕了，不敢喝？”
“这世间怕我的人数之不尽，我何曾怕过别人。”明剑轻笑一声，看向两丈外的一道人影，“你杀气如此重，就不怕吓到此处店家？”
毒王也顺势看向那道人影。
不远处，一名须发半白的灰衣老者蹲坐在一张小凳之上，他守着煮酒的炉子，手中蒲扇轻轻扇动。
“小老儿年事已高，耳聋眼瞎。”老者注视着炉中闪烁的火光，声音缓慢而苍老，“几位客官不论做了什么小老儿都看不见，说了什么小老儿也听不见。”
毒王冷冷一笑，道：“我却偏要你听，你可知道星月阁？这是一个令所有江湖中人，武林门派都不得不认识的杀手组织，其中尤以天地玄黄四字令凶名在外。”他伸手指向明剑：“而他，便是四字令中最强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天字令杀手——明剑。”
“非是江湖人，不问江湖事。”老者侧对着众人面无波澜，将两截木柴送入火中，“请恕小老儿有眼无珠、孤陋寡闻。”
毒王目视老者似笑非笑，口中却是对着明剑问道：“他竟然不认得你，岂不是很可笑？”
“是他不认得我可笑，亦或是我不被他认得才可笑。”明剑淡淡问道。
毒王抚掌一笑，道：“这我便不知了。”
“你若是再问他认不认得你，他必定也是不认的。”
“我却是不信！”毒王冷哼一声，道：“老头，北疆毒王的名号你必定，也必须是听过的。”
不待老者言语，他阴笑着道：“江湖中人多以刀剑暗器杀人，但毒王的手段远胜他们百倍千倍。”
他一手捋着颔下仅存的几缕枯黄细软的须子，眯着眼睛说道：“我要杀人，可以放毒在饮水中，也可以藏毒于烟火中，衣食住行随处都可以下手，鸟兽虫鱼身上都可能带有剧毒，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杀人于无形无影无声之中。就好比此刻，你虽看起来无事，却可能早已身中我亲手配置的毒药，发作之时来不及感受疼痛便一命呜呼。即便到了阴曹地府，连我是何时出的手也猜测不出。”
老者听罢却是毫无反应，甚至都不能确定他是否听见，他捡起一支柴禾便要送入火中。
“你信不信，这一截木柴进入火炉之刻，便是你亡命之时。”毒王见他无视自己杀心顿起，说话声愈发阴寒。
明剑也是举着酒杯侧眼看去，一副拭目以待的模样。
长着獠牙的恶鬼面具下的人依旧纹丝不动，只有清风轻轻吹动他的长袍。
老者似乎仍是没有听见，眼角的皱纹也没有一丝颤动，将手中的木柴随手丢了进去。
“咚。”
灰衣老者倒地不起。
毒王面上露出残忍恶毒的笑容，却是一丝声响也没有传出。
一时间四下寂静无声，听不见一丝作响。
一道悠长又刺耳的鼾声响起，打破了此刻的沉寂，众人顿时被鼾声吸引了住了目光。
只见酒铺外数十丈远一棵干枯的巨树下，一道体型庞大的异兽身影趴在在树根上休憩，鼾声不息，风吹不止。
那是一头犀牛摸样的妖兽，蓝灰色的背，肚皮又白又大，面部长着一只汇聚着银白色电光的犄角，睡梦中嘴角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憨笑。
正是冲锋陷阵、攻城掠地的第一利器——雷兽。
毒王兴许是被打搅了兴致，面露不耐之色，道：“这畜生都等睡着了，我们究竟要等到何时？”
明剑轻笑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从来由不得等待的人，只取决于被等的人。”
毒王正要发怒，左耳微微一动，道：“来了！”
明剑泯了口荒郊野岭中的浊酒，摇摇头道：“不是我们等的人。”
说话间，一支迅疾的箭羽自天外袭来，掠过长空伴随着尖锐的摩擦声正中雷兽脑门之上。
这憨兽登时惊醒，随后笨拙地用两只粗壮的前足将深陷眉心的利箭拔出，茫然地看着尾部烧尽透着焦味的箭矢。
片刻后，一道略带稚气的吼声肆意宣誓着怒火。
“好厚的脸皮。”
远处一道灵活矫健的身影快速奔来，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来到一处巨石之下。
只见他一跃而起，高高立于巨石之上，月光照射下，是一副干净俊朗的少年面孔。
这少年身披红衣扎着马尾，脸上露出灿烂笑容，乍一看仿佛日出照亮了夜空。
雷兽见状正要发作，六道深海寒铁打造的粗壮锁链从远处被抛过来，锁住了其颈部、四肢和腰间。
锁链的另一段牢牢握在六道身材魁梧的人影手中，六人一兽挣扎拉扯间锁链喀喀作响。
酒铺中，明剑道：“能以六人之力压制天生神力的雷兽，看样子是有些来头。”
毒王盯着那名拎弓的少年看了许久，面色有些难看，道：“来者不善，竟然还有我最讨厌的箭手。”
明剑身子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道，他提起空空如也的酒壶晃了晃，带着些许醉意笑道：“杯酒已尽，正是杀人的好时机。”
在他身侧那名一直不为所动的黑袍人影就在此刻轻微地动了动身子，在场之人除了明剑谁也没有发现。
明剑心中有些惊讶，却是不露声色，眯起双眼遗憾道：“真是扫兴，他来了。”
一串沉重的脚步声自远处缓缓而来。
循声望去，来人是一名身形壮硕的黝黑男子，左边脸颊上挂着一道狰狞扭曲的疤痕，腰间挎一把不带鞘的九环刀。
毒王当即起身，道：“既然人已到了，我可没兴趣继续留在此处。”
“来不及了。”
原本应该早已死透的灰衣老者不知何时已站起了身子，此时正轻轻跃起，手持一柄不起眼的短小匕首逼杀而来。
“夜叉！”
毒王一看那老者从黑袍人身后偷袭急忙出声提醒道。
他的毒物天下一绝，武功却是稀松平常，若是那名为夜叉的黑袍人死在偷袭之下。
到时性情跳脱本就看他极不顺眼的明剑说不定会眼睁睁看他死在那老者刀下。
被唤作夜叉的黑袍人此刻已来不及转身抵挡，只见他低下身子侧扑，撞向毒王。
灰衣老者从夜叉头顶越过直冲明剑，手中的匕首已递至他的胸前转瞬便可取命。
毒王见此，嘴角露出一丝讥笑。
明剑望着他脸上的那抹笑容，满眼都是嘲讽之色。
“噗嗤。”
锐器刺入了胸膛。
“夜叉，你！”
毒王单手捂住被刺伤的胸口，眼中尽是难以置信之色。
明剑与灰衣老者两道身影瞬间交错在一起，眨眼又分开静立两侧。
灰衣老者声音略带沙哑：“他不是夜叉。”
明剑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之色，猜测道：“天狼？”
“你就是那个在短短数月之内声名鹊起的神秘杀手天狼，被星月阁誉为最有希望超越明剑成为新任天字令的后起之秀？”在说到“超越明剑”几字之时，毒王有意无意地看向一旁的白衣人影。
明剑微微一笑，道：“话多会成为你最终的死因。”
“凭这还要不了我的性命。”
毒王话语刚落蓦然变色：“我中毒了！”
他怒目直视天狼，沉声问道：“你也会用毒？”
天狼的脸隐藏在那张长着凶恶獠牙的青色恶鬼面具之下，看不出神色。
他微微摇头，道：“我不会。”
“不对，这是我的毒！”
毒王凝视着黑袍下的人影：“这是我涂在酒杯上的毒，你何时取走的？”
“就在这人偷袭我，你想要看我笑话之时。”明剑指着桌上缺了个口子的酒杯，抢先道：“幸灾乐祸的人往往注意不到近在眼前的危机。”
老者闻言，微微抬头：“偷袭本就是杀手的惯用伎俩。”
“你瞧见了，却没有出声提醒我。”毒王面色狰狞看向明剑，怒道。
“我原本以为他大概是同我一样嫌你话多。”明剑脸上笑意更盛，“我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想用我的毒杀我，天真！”毒王冷笑一声，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只蓝色陶瓷小瓶。
“来不及了。”明剑摇摇头，“我已经说过了，话多会成为你的死因。”
“砰。”
这是瓷瓶落下的声音。
“只差一息或是两息，你便能活。”
“咚。”
这是毒王倒地的声音。
“但终究是差了，杀手的世界，一瞬间便是生与死的界限。”明剑也不去看他，自顾自说道：“就像我此刻对你说这些也是来不及的，不是吗？”
地上早已没了人影，只留下一片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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