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画册里的人(13)
一个小时的时间说多也不多，为了不浪费时间，纪温尔开门见山的拣重点问。
“许先生，请问你还记得庄然吗？”
“记得，我们是高中同学。”许向饶将泡好的茶放到纪温尔面前，略带迟疑地看向她，“纪小姐怎么突然提起了他？”
纪温尔手里的笔在纸上来回划了划，这是她梳理头绪时的一个习惯。
“我在苏尹的梦里见过他，高二那年的运动会，他是不是代替你参加了跳高比赛？”
许向饶整理袖口的手顿了顿，开口道：“嗯，当时我正好有事请假了，所以没能参加运动会。不过他代替我参加比赛这件事，我也是回来之后才知道的。”
“你跟他平时关系怎么样？”
“我们虽然是一个班的，但是大家都有各自的圈子，所以平时来往也不多，就只是认识而已。”
“那如果真的像许先生你说的那样，你跟庄然的关系仅仅是认识而已。那为什么庄然要主动替你参加比赛，甚至奖状写的都是你的名字，他图什么呢？”
纪温尔缓缓抬眸，看着他，意味深长道。
私自代替同学参加比赛这事本就是不合规矩的，而庄然却又把事情做得这么彻底。
先不论他到底是如何瞒天过海的，他主动帮助许向饶这个平时来往并不多的同学帮到这个地步，他的根本目的到底是什么？
“据我了解，当年济川一中实行过一段时间的学分制。获得的学分越高，就有机会获得高额的奖学金和保送重点大学的机会。而运动会的比赛成绩也同样与学分挂钩，单单一个单项冠军，就足够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不费吹灰之力的拿下当年的一等奖学金。”
纪温尔抬起手掌比了个手势，道:“差不多是这个数，对吧？”
“……”
“庄然家境并不富裕，日常生活只有依靠父亲出去打零工才能勉强维持，家中甚至还有一个妹妹需要供养。那个时候的他正是缺钱的时候，又为什么会心甘情愿的把他好不容易赢来的成绩，主动算到你头上。”纪温尔定定看着许向饶，嘴边最后一点笑意倏尔消失，声量不自觉的拔高了几分，肃声道，“许先生，我们既然会来找你了解情况，那就代表着苏尹的状况出现了转机。事关你妻子的安危，还希望许先生不要对我们有所隐瞒。”
她的尾音带着收敛不住的愠怒重重落下，身体不由自主的紧绷着向前倾，似乎迫切的想要从许向饶那里得到答案。
一旁的顾郁礼敏锐的察觉到了她不小心泄露出来的那点怒意，微敛了敛眉。
怎么问着问着还生气了？
屋内一时静得可怕，长久诡异的沉默让气氛难免多了些剑拔弩张的僵持。
许向饶始终沉默着，对于她的质问只是闭口不谈。他双手松松交握着，神色比纪温尔之前见过的每一次都要来得漠然。
而正是他这样刻意回避问题的冷淡态度，更加坚定了纪温尔内心的猜测。
他与庄然，又或者说许向饶，庄然，苏尹这三者之间，必定有着不为人知的联系。
而这样的联系或许是让许向饶感到耻辱的，所以他才会拒绝提起。
在良久无声的对峙之下，顾郁礼适时开口打破了沉默。
“许先生，在纪小姐的帮助之下，您的妻子已经有醒来的迹象。而我们现在所作所说的，都是基于对您的妻子可能有所帮助的前提下。我相信您也希望您妻子能早些醒来，所以还请您能够坦诚相告，为苏尹争取到更大的机会。”
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许向饶就是再试图去逃避回答，为了苏尹也只得选择妥协。
他交握着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嘴唇紧抿成了一线，似乎是在忍耐着那些因为被迫回忆起不堪的过去，而翻涌上来的冗杂情绪。
尘封许久的记忆匣一旦被打开，就迫使着他不得不记起那些让他感到痛苦，不甘，屈辱，愤懑的过去与细节。
许向饶喉结滚了滚，眼底似乎沾染上了雨天阴沉的晦暗，交织出了几分晦涩的冷意。
“庄然的母亲，是我父亲的现任妻子。在我母亲因病去世，尸骨未寒的时候，他就把她领回了家。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们背地里早就勾搭上了。”许向饶推了推眼镜，调整着因为愤怒而不稳的呼吸，“他说那个女人是他的初恋，当初是因为爷爷的极力反对，所以才不得不跟她分开，被迫娶了我母亲。这对他来说是这辈子都放不下的遗憾，可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用别人的痛苦来弥补他的遗憾。”
“那个女人对她的过去绝口不谈，看得出来她对我父亲还是很满意的，毕竟他能让她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他顿了顿，脸色肉眼可见的浮现起了几分烦躁讽刺，“我无法接受那个女人，也无法接受我父亲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我怨恨我的父亲，每每想到这么多年来他心里其实一直留恋着另一个女人，却还能相安无事的与我母亲共枕而眠，我就感到恶心作呕。”
“升入高中后，有一天我偶尔发现原来那个女人跟她以前的孩子还有联系。她仗着我父亲纵容她，就变本加厉的想要把她的孩子也接到我们家□□同生活。我父亲考虑到我的感受，一开始并没有同意，但是他最后还是心软了。我想，大概我和庄然谁都不会料到，有一天居然会从同学变成兄弟。”
事情到这里，一切的反常就都可以解释的通了。
为什么庄然会心甘情愿的放弃拿奖学金和保送资格的机会，为什么在谈起庄然时，许向饶会是这样回避的态度。
庄然于许向饶而言，是心底一根永远无法拔除的刺。它伴随着那些年少时的不甘与愤恨，在他心底根深蒂固的扎着，时至今日依旧无法释怀。
纪温尔默了默，问：“所以庄然知晓内情吗？”
许向饶眸光微闪，讽刺到：“他当然是知道的，自己的母亲为了荣华富贵抛弃了自己的家，插足当了小三，甚至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愿意认。他大概比我还恨，但他是个聪明人，在自知理亏的情况下，他对我就只剩下愧疚。”
说到这儿，他缓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像是在为那些荒唐可悲的过去叹息。
因为一个人所谓的白月光情结，却同时导致了两个家庭的悲剧。他终日活在怨恨中无法消解，午夜梦回时都是母亲离去时，憔悴青白的脸庞。
而庄然，却因为母亲任性之下的错误，在原本意气风发的年纪，替他的母亲背负上了永远还不清的债。他在许向饶的面前，永远都无法抬起头。
他们谁都没有错，却被生生拖下了深渊，捆缚着上一辈人的恩怨，拼命挣扎却始终无法逃脱桎梏。
“那苏尹呢，她跟庄然是不是也曾经发生过什么？”
当这两个名字一同出现在许向饶面前时，他微敛着的眼眸中倏尔划过了几分狠厉，这个话题对他而言，似乎更是不能提起的禁忌。
见他沉默不语，纪温尔心下微叹，将手里完成的画作放到了他的面前。
在看清纸上画着的内容后，许向饶有些不解地看向纪温尔。
“这是？”
坐在纪温尔身边，全程看着她以惊人的速度描绘出这幅画的顾郁礼，心情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微妙。
他一直都很清楚她有多优秀，但他也确实没有想到纪温尔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一比一还原出只匆忙看过一眼的画作。
“157号，是庄然参加跳高比赛时的号码牌。”纪温尔停顿了几秒，继而道，“或者确切来说，这是在运动员名单上，属于许先生你的号码牌。”
许向饶皱了皱眉，他似乎是即刻就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倏尔变得有些难看。
“这幅画是我在苏尹画册上看到的，高二那年的跳高比赛，苏尹也在场。”纪温尔淡淡笑了笑，目光有些虚空的落在纸上，“说实话，你和庄然的背影真得很像，就连我都认错了。”
她的尾音带着些许唏嘘轻轻落下，许向饶直直盯着面前的画，欲言又止。
“而正因为你们的相似，所以这幅画曾经阴差阳错的被送到过庄然的手中。这件事，你知道吗？”
似乎是在努力的压抑着处在爆发边缘的情绪，良久，许向饶才沉声开口：“……知道，因为当时，我就在场。”
闻言，旁听的柯阳忍不住暗暗抽了口气，目光复杂地落在神情晦暗的男人身上。
事到如今，这些零零碎碎的回忆与细节终于拼凑出了一个模糊的故事。它的轮廓早已被漫长的岁月冲刷的不再清晰明朗，可那些精心描绘的线条与色块，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们，命运的残酷与狗血。
从公司出来的时候，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纪温尔抱着速写本站在廊下，神色恹恹地盯着溅开在地面上的雨珠。这些被风吹斜的雨丝肆意的打湿了大衣的衣襟，她伸手抹了抹，指尖的温度越发得冰凉。
她捻去了指腹间的湿意，抬头时，就见顾郁礼撑着伞从水汽朦胧的雨雾中朝她走来。
他的步伐不紧不慢，但很快，他就停在了她面前。黑色的大伞微微向一侧偏移，似乎是在等着她走进。
纪温尔没动，只是直直看向顾郁礼，嘴角倏尔勾了勾。
“顾指挥，一点多了。”
“嗯，我知道。”
“虽然我可以无条件的将时间奉献给你们，但是我的胃对此却表示抗议。”
“柯阳已经去准备午饭了，明天要准备第三次入梦，今天你就先别回病院了。”
纪温尔略一挑眉，没有应声。她跨步走入伞下，踏着雨花走进了雨幕之中。
雨伞很大，足够容纳下并肩而行的两人。在这难免擦肩的咫尺之间，纪温尔呼吸间全是顾郁礼身上那股勾着清冷木香的独特味道。
它似乎有着神奇的魔力，能让人躁动不安的心渐而平静下来。于她而言，有着安抚心灵的作用，比任何的药都有效。
这之中，或许有一部分原因，是与他特别的身份有关。
安全局的指挥官，寥寥几个字，却是给足了安全感，让她在这样潮湿吵闹的下雨天，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
或许是这湿凉的雨水将她的理智也冲刷得模糊暧昧，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手指已然鬼使神差地攀上了他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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