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小产

掉入冰寒彻骨的湖水，云燕璟如被扔进了无边深渊。

        周围很黑他看不到希望，浑身是刀割一样的剧痛。他拼劲最后力气挣扎，自己死了不要紧，可身上这棵嫩芽还没破土啊，孩子该有生的权力。

        嗓子根本发不出声音，耳边迷迷蒙蒙似听到红绡在喊：“来人呐，求你们救救我家小君……天啊！血，湖面上都是血……”

        血，为何会有血？孩子，我的孩子怎么样了？

        云燕璟陷入混沌噩梦，仿佛被放到刑台上任人凌迟，身体四分五裂，周遭都在幸灾乐祸指指点点。

        郁嫔窃笑，皇后和悦音侍君怒骂贱人。他们说的话好难听，自己也是金尊玉贵被捧着长大的皇子，几曾承受过这些，为什么要由他们践踏？

        贺兰栩朝自己走来，君王英俊伟岸，黑色衮服上绣着赤金龙纹，他真的足够强大威风。这与小时那个略有些憨，因为一块点心就开心，受欺负会攥紧拳头默默咬牙流泪的阿栩已截然不同了。

        他把一切全忘了，只在乎表面的名字，我从前说自己叫阿珉你就真当是阿珉吗？现在为何不听我解释，为何不把童年玩伴跟今日眼前人好好比对，仔细看清楚？

        噩梦里的贺兰栩站在云燕璟面前，居高临下气势汹汹。

        “你这个骗子，冒名顶替无耻至极！你想学阿珉是吗？行，那你就不配做自己！从今后，你必须穿着他的衣服模仿他的样子，如果让朕不满意不痛快，朕叫你生不如死！”

        “云燕璟，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胆子越发大了，被朕玩儿过几次就忘记根本，给朕滚，滚到门口跪着去！……还敢僭越忤逆，来人，传刑杖、传鞭子！……你就站在这桥上淋雨想明白，给朕认清自己的身份！”

        耳边不断传过贺兰栩凶戾的声音，云燕璟委屈绝望，身与心都伤到极致，他在这无边黑暗里喘不过一丝气来。

        ……

        宫人们往来匆匆神情紧张，手中端出一盆盆血水。

        夜阑阁内，三个御医轮流诊脉，抖着手为床上脸色惨白的人施针。却又相对摇头向太后告罪，只能开出个散淤血补元气的方子，表示自己医术有限已无可挽回。

        过了许久，床上昏迷的人才有气无力轻哼一声。

        “璟儿，我的璟儿！”“小君，小君你醒啦！”

        在地狱里行过一遭，云燕璟浑浑噩噩睁开眼。就见太后好似更苍老几分，而红绡肿着眼圈儿，跪在自己枕畔仍不住抽泣。

        这是，又活过来了吗？没在刑台上被扯成碎片，没被那个无情人用各种惩罚用利剑捅穿？云燕璟一时还分不清哪是梦哪是真。

        出于舐犊本能，他的手又摸向自己小腹，那里只剩下痛，仿佛失去了生息。

        “孩子，我的孩子他还好吗？”云燕璟将手撑住床，急切问御医。

        御医跪地无语，太后眼里都是心疼，拍拍云燕璟肩膀说：“璟儿，你先躺下，自己身子要紧。你……你别难受，咱们还年轻，会再有孩子的。”

        太后语调断续，虽然不忍可也不得不讲，迟早得告诉他实情。

        “什么？”云燕璟不可置信，又看看红绡，红绡还在哭。这位向来强势的大姐姐此刻显出无能为力，只有给自家小君擦额头掖被子。

        抓住腹部的手逐渐用劲儿，难道，真的没护住他？站立雨雪两个时辰，又跌进冰冷湖水，孩子终于受不住了。他怪自己这个爹爹，不肯再留下来陪自己，他，他走了！

        “怎么可能，孩儿，我的孩儿！”云燕璟情绪瞬间崩溃，他拼力起身要下床，双手徒劳向前伸抓着。

        “小君，小君你要冷静啊！”红绡按也按不住。

        太后口中劝：“乖璟儿你别这样，莫再伤了自己。”上年纪的人更不禁扭头频频拭泪。

        云燕璟彻底无望了，心冷了，从内至外。

        孩子，孩子你不可以走，不可以丢下爹爹！你离开剩我面对这风刀霜剑的北燕皇宫，我该怎样活下去？

        尽管御医讲孩子前三个月尚未成形，不会有反应，但云燕璟却无时无刻不觉得小生命存在。

        那不是幻想是真的，他在爹爹肚子里吸手指翻身子，他不高兴时自己下腹就会酸胀，开心时他应该在轻轻抚摸，自己就感觉很暖很舒服。

        如此可爱，如此真真实实一个生命怎能说没就没了呢？

        都是自己的错，自己不应拗着性子同贺兰栩争执，争执毫无结果，可却害了无辜的孩子。孩子，你是不是恨死爹爹了，我当真该死！

        云燕璟深深自责，他蒙上被子在里面流泪，无声却汹涌，再次将自己沉进茫茫黑暗。

        徐勇引着贺兰栩来了，贺兰栩表情颓丧，太后看见他立即大骂。

        “孽障，你还知道来？下着雨下着雪，璟儿好端端怎么会去桥上，怎么会跌进湖里？是不是你又欺负他，你给哀家如实讲！如今璟儿伤成这样，我的皇孙也没了。去，拿龙头拐杖来，哀家今天饶不得你！”

        并没人跟太后讲实情，她听见云燕璟落水就急匆匆来到夜阑阁。但老人家心里明镜似的，断定璟儿出事自己那气人的儿子脱不了干系。

        太后要当着众人教训贺兰栩，贺兰栩不敢违逆，没说什么跪下了。

        徐勇赶紧领着宫人御医呼啦啦跪一地，口中求着：“太后娘娘息怒，太后娘娘息怒。”

        天后不肯听，仍叫人快拿她的龙头拐杖。虽说是娘教训儿子，但皇帝挨打毕竟不妥，大家不知是否该遵太后懿旨。左右都不是，屋子里气氛异常紧张。

        “太后……母亲。”许久，云燕璟从被子里露出头，轻轻拽了下太后衣袖。

        太后对他和蔼亲近，一直让喊母亲喊娘。云燕璟觉得有宫规在不能过分逾越，所以从未叫过，此刻却叫了。

        他这样做一来是感念太后护着自己，在心里真的拿老人家当娘，二来也是为了拉近距离可以说动太后。

        云燕璟嗓子很哑，喘了两口气缓缓道：“母亲，同陛下无关。是，是孩儿自己贪玩，想看御花园雪中风景，一时没站稳摔下桥去。伤及龙嗣都是孩儿之过，您要罚就罚我吧。”

        他讲这些话并非要为贺兰栩开脱，云燕璟现在心冷到几乎要死，甚至连看都没看那人一眼。

        只是觉得贺兰栩这样的人就是最无情的父亲，打他骂他怨他孩子也再回不来，已经没有必要，徒增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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