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除夕
邢莫安不想跟周恕在这儿干坐着，干脆开始没话找话，问道：“话说，你为什么过年不回家啊？”
“过年他们都在外面应酬，回去了家里也没人，和在这儿没区别，就懒得回去了。”回去还要被唠叨，看那张恨铁不成钢、就差写上“孺子不可教也”的脸，周恕没疯也没傻，干嘛好端端的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何况邢莫安也在这里，他就更没理由走了。
“原来如此。”邢莫安一听就懂了，甚至产生了一丝“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微妙情绪。
她知道邢数外开着一家娱乐公司，名为“星耀”，整天也是忙得不见人影，从她十三年前第一次清晰有了过年的印象至今，就没见邢数外除夕回过家，每次都是大年初二往后才能看见人，只有妈妈一直陪着她。
虽然后来妈妈也走了。
她陷进了一个姚茉香和姚幺精心编织的虚幻美梦里。
周恕顺着她的话问：“你呢？”
“我家里倒是有人，不过都不待见我。我不回去，对大家都好。”邢莫安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悲喜，可语气还是透出一丝落寞。
毋庸置疑，她是恨姚幺的。
可是她也确实想不明白，她对姚幺那么好，什么都让给她，什么都帮着她，什么都拿到她跟前，为什么姚幺要这么对她？就因为怕她霸占了那个破公司吗？可从小到大只要姚幺想要的她什么不给？真是……
可悲又可笑，像个滑稽的小丑，感动得净是自己。
“他们为什么不待见你？”周恕偏过头，一副很不解的样子。
这和他掌握的信息不一样。
明明他得到的信息是“邢莫安与姚幺亲如姐妹，感情深厚，一家人温馨和谐”，为什么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嗯？不待见就是不待见，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本来那个家在乎我的也就只有妈妈。前几年妈妈去世了，父亲转眼就把小三和私生女带回家给了她们名分。他们三个一丘之貉，天天想着怎么利用我好，我还主动回去给他们吸血，我傻么？”邢莫安说着，自嘲似的笑了笑。
说起来也怪，按理说这些东西不应该对一个只见了两次面，刚刚才互通姓名并被自己断定危险的人讲。可是莫名其妙的，邢莫安就是有一种无端的信心，相信这个人不会把这些说出去，不会把这些当做攻击她的武器。除此之外，她……就是想告诉这个人。
所以，她任性了。
至于可能造成的后果……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闻言，周恕沉默了。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他看过资料，知道邢莫安为姚幺付出过多少，能做到这个地步，必是有着深厚的感情的。当她知道这份感情不过是个笑话，是被人利用的把柄，她有多难过呢？
良久，他才道。
“要不要一起出去看看？”
“大门锁住了，出不去。”
周恕站起来，看着她，说：“信我，跟我来。”
邢莫安一脸狐疑地跟上他。
绕了半个学校，周恕终于停下，指着面前的小门给邢莫安看。
原来小门在这儿啊，可是这……
“这门也是锁着的啊……你不会想翻过去吧？”邢莫安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周恕失笑，摇了摇头：“怎么会。这个偏门有人脸识别系统，扫一下脸就能出去了。不过就是会在学校那儿留下记录罢了。”说罢，他点亮了按在门框上的长方形小屏幕，淡蓝色的光将他的脸映进去，经过几秒的检测确认了身份后，门打开了。
没见过识别人脸就能自动打开的校门的邢莫安：不愧是易大，牛是真的牛。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小门，便往市中心走，心思各异。
易北大学地处易北市中心不假，不过距离那汇聚了大大小小的商场和店铺，被公认为是易北也是整个a国最繁荣地带的易舒区还有两条路。
好在那两条街不长，两人又都是个高腿长步子大的年轻人，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易舒区。
和想象的一样，易舒区灯火通明，处处张灯结彩，人满为患，笑声随处可闻，一张张洋溢着喜气的笑脸变换更迭，真是好一番欢庆的景象！
邢莫安面对这场景恍如隔世，忍不住伸手碰了一下街边小摊上挂着的小老虎状的纸灯笼，那真实的触感激得她眼眶都变红了。
“过年好啊姑娘。这些灯笼都是咱家里亲手做的，做工优良价格实惠，您来一个不？”摊主见了，过来笑眯眯地说。
邢莫安却只是愣着，不说话。
周恕接过话：“多少钱？”
“三十块一个，您看这……”
“我们要了。过年好，不用找了。”周恕打断他的话，把小老虎灯笼取下来，另一只手递了张一百过去。摊主接过一看，笑得更开了，连说几声“过年好”，还附带了些吉利话才坐回他那小马扎上。
“……莫安？”见邢莫安还是没反应，周恕试探着叫道，“莫安，莫安！”
“啊！”邢莫安如大梦初醒一般，将视线挪到周恕身上，“抱歉，我走神了……你给了多少钱出去？”
周恕把小灯笼放到她手里：“没事，小钱。这就当是我送你的新年礼物了，收下它，好吗？”
“……好，谢谢。”灯笼面上可爱圆润的老虎萌态百出，邢莫安将它单手抱进怀里，一阵阵凉意透过那层薄薄的纸传到指尖，她的大脑逐渐清醒过来，忆起自己刚才的失态，有些懊恼。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牵住了她的。
“人太多，别走散了。”周恕走在前面，耳朵红得显眼。
那一点点凉意被驱赶，邢莫安轻轻回握住那只手，同时心里升起一股浓重的违和感。
不该如此熟悉这个人，和这只手的……
周恕猛地停下，正在回想前世的邢莫安差点没刹住撞上他。抬眼看过去，周恕回过头问她：“冰糖葫芦，吃吗？”
鬼使神差的，邢莫安点了点头。
当她把一串饱满且泛着金光的糖葫芦拿在手里，伴随着“砰”的一声天空中炸开一朵景泰蓝色的烟花，其后便是数朵一同绽放，颜色各异，绚烂缤纷，照亮一方寒寂，似要点燃天边。
周围嘈杂的声音变得模糊，邢莫安感觉到自己的耳朵被捂住了。
她侧过头，疑惑地望向周恕。
“我那句话的意思是，你明明如此美好，如此优秀，他们为什么、凭什么不待见你？”
“你……我听不清，找个安静的地方说吧。”邢莫安企图扒开他的手。
周恕摇摇头，下巴一扬，示意邢莫安看天上。
——现在，别再这样看我了，否则我会忍不住的。我不想这么早就暴露，会吓到你的。
零点的烟火盛会足足持续了一分钟，结束后，人们陆续离开，个别街边小摊也开始收拾摊子，准备撤退了。热闹的易舒区竟也是很快就恢复了空阔安静。
不愿再多呆，周恕和邢莫安并肩回学校，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刚刚你到底说了什么啊？”
“我说，新年快乐。”
“啊……新年快乐。”
“嗯。我送你回宿舍吧。”
“不用，又不远。你先走吧。”
“那……晚安？”
“晚安。”
邢莫安站在女生宿舍楼下，朝他摆摆手，目送他离开后才双手插兜，转身上楼。
“新年快乐”？
骗人。
邢莫安虽然没听清，但也能从嘴型看出周恕说的是个长句子，怎么可能只有这短短四个字？
真觉得她好骗啊？
邢莫安打了个哈欠，算了，还是先睡觉吧。
另一边，周恕靠着墙壁，一手捂着口鼻，一手横过腹部抱紧身体，整个人都在颤抖，笑声沉闷且古怪，像是从喉管里溢出来的。
“安安……”
待了不知多久，他才直起身，慢悠悠地回宿舍。
这一次过后半年，邢莫安愣是没见到周恕一面。每次测试第二名那个栏上都贴着“周恕”二字，可就是碰不到这个人。
邢莫安猜测这人是故意躲着她的。
既然如此，她也没有多作纠结，没过多久就把周恕连同着那个除夕夜抛在脑后了。
所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大抵不过如此。
邢莫安从不是给自己徒增烦恼的人。
年后新生的小草被园丁修剪了一次又一次，眨眼就到了七月。
邢莫安知道，她没去京音的事马上就要暴露了。
前世姚幺上了京戏，这次估计也是京戏。
两个学校就隔一条街，回头姚幺去京音一问，得，没有邢莫安这个人，她的生活就无法像现在一样平静了。
得在这之前，想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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