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神女

沈安一行人方才上岛，便见一群独目人手拿鱼叉朝他们吱哇乱叫。接着，他们被围困起来，独目人推搡着他们，将他们当成了小岛的闯入者。

        并不是每个地方的人都能讲道理，也不是每座小岛的人都如此热情好客。沈安最先反应过来，他们被当成了敌人。

        沈安道：“快跑！”

        可是双拳难敌四手，沈安很快就被一个独目人反剪双手，他口中呜呜地说着什么，似乎是在提醒沈安，不要轻举妄动。

        祁蹈担忧道：“表哥，怎么办？”

        沈安无法回答她。

        就在众人思索着如何逃跑的时候，队伍停了下来。另外一群手执长刃的独目人口中呜呜地说着什么，抓住沈安这一批独目人的领头上前与之对谈，似乎谈话不甚愉快，双方很快打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使他们无暇顾及俘虏，沈安环顾四周，祁蹈被困在混战的独目人中，他艰难的挣扎着避开刀叉，朝祁蹈跋涉。

        “表哥救我！”祁蹈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也朝沈安的方向跋涉。

        在两人的手将要握在一起的时候，沈安犹豫了一下。

        他深知一起经历生死，他也将无法遏制自己对祁蹈的怜惜之情。他一咬牙，还是抓住祁蹈的手，拼命地逃出混战区。眼见船员们还在奔命，他又松开祁蹈的手。

        祁蹈忍不住呼唤：“表哥！”

        沈安安慰她：“在这里等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表哥我害怕！”祁蹈的秀眉蹙在一起。沈安还是再次冲入混战的人群中。他在人流中感觉到了身不由己的无奈，人潮拥挤，他像大海的波浪随着浪潮涌动，再想自如活动已然不能够了。

        祁蹈躲在安全的角落，满脸焦急。

        两个部落之间的混战持续了很久，沈安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周围尸体相枕藉，横七竖八。还有小群独目人依然在斗个不休。

        一双双眼睛睁着，他随时都会踩碎几只，如此艰难地从尸堆中翻找出一个同伴，扶着他逃跑。

        祁蹈也上前帮忙，两人来来回回数趟，只救出了三人。沈安不甘心，依然想继续冲入混战的独目人群中，祁蹈忙拉着他，道：“表哥！不要去了！”

        “到底是跟着我来的，我得给他们一个交代。”祁蹈摇头，眼泪汪汪。

        沈安蹙眉，却见她拽着自己的手上全是鲜血。沈安愕然低头，不知什么时候，一把鱼叉从她的身后贯肚而过。

        “祁蹈……”沈安额前的筋突兀地跳了一下。

        祁蹈伸手，祈求道：“就像方才那样，表哥握住我的手时，我好开心……可不可以再握一次……”

        沈安握住祁蹈的手，将她抱在怀中。她的身体软了下来，轻飘飘的。沈安语无伦次，想说什么，可想说的太多了，塞到一刻里，最终只凝成一个哽咽的哭腔。

        他想说，不可以死呢，他已经承受不了了。

        祁蹈眼睫微微一颤，依然不听话的闭上了眼睛。

        周围的□□还在继续，很快，沈安和祁蹈又陷入了混战圈。沈安愣愣的，不知是哪里飞来的叉子从身侧划过，划破了他的右手。

        沈安吃疼，忙抱着祁蹈起身。又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具尸体，将他撞倒。他挣扎着爬到祁蹈身边，将祁蹈护住。几双大脚踩过他的脊背，他抱着祁蹈的头，闭上眼睛。

        就这样吧。他莫名想，就死在这里。远足不就是为了死在旅途上，毕竟一开始，他追寻的都是一个缥缈的梦。没有人知道姑射山在何处，更没有人见过姑射山下的大海。

        神女，无从谈起。

        他闭着眼睛沉默了许久，周围的动静却小了起来。他疑惑，睁眼，发现大海与苍穹相连的地方不知何时跃出一条通体透明的龙，它在晕蒸汽绕的海面蛇形而来，咆哮时海面震荡。

        独目人纷纷放下手中兵器，叩拜，呼号。

        沈安抱着祁蹈的尸体，一时茫然无措。他知道自己见到了神迹，除了沉浸在神迹的瑰丽中，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巨龙在海面游荡了约半个时辰，才重新没入水中。

        沈安蓦然觉着天旋地转，晕倒在地。

        醒来时，他躺在云雾缭绕的山顶上。云穿过身体，一抓便是一抔雾气。

        放眼望去，四周翠峰环绕，树木葱郁，霞光从天际滑向深谷，洁白的仙鹤引颈长鸣而过，一只停在脚边，用喙啄他的脚。

        沈安咬了一口手臂，痛得厉害。他一时间难以分辨，自己是死了还是在做梦。

        “你醒了？”一披帛环绕的仙娥凌空而来，手捧着荷叶，荷叶上露水滚动。

        “这是……”

        “这里是姑射山，我是姑射山的神女列姑。”列姑道。

        原来姑射山真实存在，沈安跋涉五年，终于抵达了理想的彼方。列姑将露水赠予他，他满饮一口，道了一声谢，列姑道：“你是万年间第一个造访山中的凡人，若是待久了会让仙山的空气变得污浊。我带你在山中游历一番，便送你离开。”

        列姑腾云，飘带卷着沈安，在姑射山中游玩。沈安飘飘如仙，低头看，脚下的大海平静无波。一条条怪鱼幽浮在水面，其中有一只栖息在岸边，只将尾巴伸入水中，手理着长发。

        “那是什么鱼？”

        “陵鱼。传闻中的人面鱼，就是它们了。”

        陵鱼，老妪也曾对沈安说过。陵鱼与南海的鲛人不同，它们生一张人面，还生了人的手足，拖着鱼尾，真身不如鲛人美艳。

        或许是错觉，他总觉得，那个靠着巨石懒懒地打理着长发的人面鱼生得很像他的发妻方菁菁。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

        他原以为自己来到了姑射山，便会觉得快乐，事实却不是。他多么希望，此刻与自己游览姑射山的，不是仙娥列姑，而是他心爱之人。

        游完姑射山，列姑赠了沈安诸多珍宝，并嘱咐他，不可告诉外人仙山的存在，不然属于他的财富都会消失无踪。

        说完，沈安便觉疲惫来袭，再睁眼，已经身处来时的小船上。

        船停泊在东海边缘，风帆飞扬。

        沈安请了一批新的船员，乘着风帆回到家乡。他花了六年的时间，圆了许多人一辈子不曾圆的美梦。他将所得的珠宝全部卖出，一跃成了富甲天下的商人。

        他开始感到无尽的空虚。

        他学着方菁菁的模样在后山建了一个衣冠冢。祁蹈未能与他一起回乡，他抱着海螺，诉说自己的悲伤。

        “我什么都得到了，唯独心爱之人，一个个离自己远去，难道这就是让我富甲天下的代价吗？”

        这些年，海螺中的女妖一直陪伴左右，沈安已经习惯将自己大小事事无巨细地与女妖分享。女妖似也觉察到了他的悲伤，道：“出海是祁蹈的选择，为你而死也是她的选择，求仁得仁，没什么好伤心的。”

        沈安的心稍感宽慰。

        可他始终无法说服自己，因为感动与责任，许祁蹈百年之约。他蓦然想起多年前，自己对卿楚所说的一番话，我沈安，爱一个人要一辈子的。

        一辈子那么漫长，他当时年少轻狂，随意许下承诺，遇到了祁蹈，反而因为之前的教训过于惨痛而畏缩不前，等到他感觉到心痛时已经永远失去了。

        他想，这就是命。

        命运无常。

        他想起了发妻方菁菁，这么多年，他见识过无数的女人，兜兜转转，也只剩下不争不抢的方菁菁还在他身边，在家中老院里劳作。

        沈安再见方菁菁时，脸上已有了岁月的痕迹。方菁菁却像被岁月留在了六年前，没有丝毫变化。她见到沈安，行了一礼：“你回来了。”

        声音一如既往的寡淡。

        沈安已然看开了许多，不再执着于她对自己的态度，便淡淡回应：“嗯。”停顿一会，他又道，“以后不再走了。”

        方菁菁诧异，沈安解释道：“从前我总是想，为什么你不爱我，为什么不爱我又不放手。现在觉得这样也挺好，不必像那些沾染上我的女人一样，一个接着一个死去。”

        “都是意外。”方菁菁也听闻了祁蹈的死讯，破天荒地安慰道，“若将意外堆叠在自己身上，认为自己会给人带来不幸，才真的会给身边人带来不幸。”

        她转身，往小厨房的方向走。

        沈安愣愣的。

        他忽然涌起一阵强烈的渴望，跑向前，从身后抱住方菁菁，压低声音喃喃：“你不会离开我了吧？不要像那些人一样脆弱，菁菁，就算你不爱我，也不要离开我了吧。”

        方菁菁沉默良久，淡淡回答：“嗯。”

        她掰开沈安的手指，一步一步走远了。

        沈安猛然发觉，这是方菁菁第一次答应他一件事。虽然听起来十分荒诞，但她理解自己。

        沈安满以为，方菁菁的回答，是她信念开始动摇的表现。可是在她答应他没有多久，她忽然便病倒了。

        方菁菁一连几日不曾出屋子，父亲母亲敲门也不回应。沈安破门而入，发现她晕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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