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不爱分享

方菁菁在小厨房做点心，沈母一面揪着面团做花样，一面幽幽道：“菁菁，什么时候可以让娘抱孙子呐？”

        沈母五十八岁，长子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夭折女儿远嫁，次子沈安二十岁，膝下无子。

        沈母嘴上不说，左不过是因为方菁菁千万般好，沈家多有对不住她的地方。可女人就是小心眼，方菁菁再好，肚子不大，夫妻感情不和睦，时间长了，沈母便觉得不是个滋味。

        结婚三年，沈母第一次有了让沈安纳妾的想法。以她的见识，沈安与方菁菁不过是耗着过日子，不可能有爱情的结晶了。

        “娘，你看上祁蹈了吗？”方菁菁单刀直入。

        沈母的脸色微微一变，连忙笑道：“说的哪里话，妹妹家的女儿，未必肯委屈做妾。”

        方菁菁幽幽地瞥了她一眼――不做妾，难道要做妻子不成？

        方菁菁那眼神凉薄至极，沈母只觉浑身发寒，连忙低头做面点。

        莫说沈安怪，她觉着自己的儿媳更奇怪。越是接触，她越觉得奇怪。

        比如，方菁菁在每个月月中的时候，一定会闭门不出。彼时天上圆月血红，她门前的桂花树被月华照得发亮，宛如透明的膏脂。

        沈母偶尔端着滋补药膳去敲门，方菁菁也不回应。第二天问起，方菁菁必然回答昨夜不舒服，睡得深了。

        再比如，前些天方菁菁上山采药摔伤了腿，才小半月便已经活动自如。她不小心剐蹭的伤，第二天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有下人偷偷告诉沈母，方菁菁洗澡的时候，澡盆里像是有条尾巴似的，若隐若现。当然，她洗澡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服侍。也瞧不真切。

        沈母信世上有妖魔鬼怪，但是从不曾想过方菁菁是妖邪。她不知道方菁菁是被妖邪附了身，还是自己想多了。

        方菁菁端着藕粉桂花糖糕来到院子里，表姑与祁蹈正在闲话家常。祁蹈眉清目秀，三分像她。与她不同的是，祁蹈的脸上时常挂着天真娇憨的笑容。

        如果有一个姑娘能将她与卿楚的特点完美糅合，一定是祁蹈了。

        方菁菁将糕点放在石桌上，瞥了一眼祁蹈。祁蹈正要笑，撞上她的眼神，只觉寒霜扑面而来。

        吃了一会儿，方菁菁道：“表妹，我想跟你单独说一会话。”

        表姑笑着对沈母道：“这俩孩子，还嫌弃咱们老人家跟不上年轻人的想法，有话背着我们说。”

        沈母的脸色不大自然，嘿嘿笑了两声：“随他们去，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

        祁蹈雀跃起身：“其实，我也有许多话想单独和嫂嫂说。”

        两人来到八角亭。北边的轩窗开着，方菁菁给了祁蹈一些饵料，两人一边喂鱼，一边说着家常。

        “嫂嫂，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你今年多大了？”

        “满十六岁了。”

        “是吗，倒是嫁人的好时候。”方菁菁声音邈远而寡淡，“沈安怎么样？”

        “啊？”祁蹈不确定她在问什么。

        “沈安人怎么样？”

        “表哥……自然是很好的。”

        “你喜欢他？”

        祁蹈卷了卷手帕，咬唇思索。

        女人在讨论男人时气氛总是微妙，祁蹈是个聪明的姑娘，但她一时间无法判断，方菁菁是来示威的还是示好的。良久，她回答：“我原以为我会喜欢满腹经纶的书生，可不知道为什么，见表哥不管世俗眼光在田间劳作的模样，也十分有趣。”

        干虾仁碎落了水，橙黄的、朱红的、银白的鲤鱼争相游来分食。

        方菁菁出了一会神，才后知后觉道：“是吗？”

        祁蹈喜欢沈安，毋庸置疑。不知道沈安又是怎么想的。方菁菁想了半天，才道：“我不喜欢分享。”

        “天赐的珍宝摆在抓周的桌上，能不能抓到凭本事。我们祁家和你们方家相比，也不输半分呢。而且……”祁蹈凑近她，快活地笑了笑，“表哥说你无趣。”

        带着得胜者的笑容，祁蹈慢悠悠地离开了八角亭。方菁菁的眸光深沉老辣，掐碎了手中的干虾仁，全部扔进水里。

        日子一如既往。

        沈安似乎已经放弃了方菁菁，与祁蹈热络起来。男人心里明镜儿似的，只是看他愿不愿意接受送上门的猎物。祁蹈心思巧，沈安玩什么，她都能顺着杆子往上爬。

        两人的笑声时不时穿过飞檐翘角，飞入方菁菁的屋中。

        秋天过了，沈安的劳作有了回报。他雇了车子将自家产的大米拿去兜售，短短三天的工夫，香米便被抢购一空。上门求米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沈安便租了更多的地种米。

        他在屋中数着银钱，咬一咬，闻一闻，听一听，都是纯粹的银子的味道。他莫名觉着开心，原来赚钱如此容易，亏得他以前因为坐吃山空被人指着鼻子骂。

        他见方菁菁在窗边刺绣，忍不住向她打招呼。手刚扬起来，方想到方菁菁在佛堂前许下的誓言，以及她对自己冰冷无情的态度。

        他们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不是吗？

        沈安抱着一盒银子上街，瞧见好看的首饰胭脂与裙子，统统买了下来。店家兴奋道：“小安种的米特别好吃，不知道家里还有没有？我这几日都吃完了。”

        “小安黑了，但人比以前精神多了。”

        “怎么，买回家是要送给菁菁吗？”

        沈安只是笑，不，不送给方菁菁。方菁菁不会讨他喜欢，他偏要当着她的面送给别的女人。

        他把胭脂首饰裙子全部送给祁蹈，祁蹈开心地回屋试穿，然而出来的时候不太高兴了。

        裙子买短了一些，沈安后知后觉，原来都是按照方菁菁的尺码买的。

        “没关系，表哥买的，我都穿。”

        沈安笑着上前挠她胳肢窝：“甚好，让我用手量一量你的码数，下次绝不会买错了。”

        祁蹈笑着，挣扎了一会就被沈安抱进怀中。沈安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尖：“大家都喜欢我沈家的米，不如让他们自己种，我多收几亩荒地，把地都租出去，告诉他们种植的办法，这样周庄的人也能拿米到其他的地方卖，还能吃上好吃的大米。”

        “表哥，”祁蹈闻言，收了笑意。她认真的看着沈安那张轮廓分明的脸，道，“我好像爱上你了。”

        沈安表情微微一皱，放开祁蹈。他抱歉道：“我今天有点累了。”

        祁蹈的表情也是一僵。

        “表哥……”她不确信，自己是不是被拒绝了。

        沈安看着小了一码的裙子，摸着那精致的刺绣，莫名便想起方菁菁在轩窗前刺绣的模样。方菁菁能不吃不喝不动足足三个时辰，沈安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祁蹈又勾了勾他的小指，委屈道：“表哥，难道这些日子你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不是。”沈安有些烦躁，“让我想一想。”

        不管祁蹈如何想，沈安神思恍惚地往屋中走。方菁菁在刺绣，窗开着，从她的角度，恰好能看见沈安与祁蹈玩笑的地方。

        沈安倒头就睡。明明只是正午，他却觉得疲乏至极。他能吸引那么多莺莺燕燕，最想得到的，却不肯看他一眼。为什么？

        沈安睡到了晚饭时分，起床时便听下人道，祁蹈姑娘不知被谁欺负了，坐在八角亭哭了很久。

        沈安搓了搓黑得发亮的脸。他生得好看，自小就桃花不断。可他现在恨不能这张脸再糙一点，让那些喜欢为他哭泣的女人，都像方菁菁一样，厌弃他。或许这样，他就没有机会去伤害任何人。

        沈安晾着祁蹈，任那祁蹈将他当成谁都喜欢玩的登徒子。没过多久，表姑便说吃腻了糕点，带着女儿家去了。

        沈安的田地租赁出去后，整天无所事事，只是月末的时候去各家收账。他不缺钱，也不似其他租户那样霸道，能收回的账目便收，收不回的，便拖欠着。

        他心里明镜似的，谁家真的收成不好，谁家只是耍无赖，信誉不好的，便在租期结束后强制收回田地。

        如此好吃懒做过了一年，沈安渐渐又养回了雪狐一样魅惑的面貌。表姑偶尔带着女儿祁蹈串门，沈安便躲避瘟神似的躲着。

        如今他走到哪儿都被尊称一声沈爷，女人如狂蜂浪蝶，各家各户巴不得把自家未出阁的闺女送到沈家做小妾。表姑打的什么算盘，他再清楚不过，可是他始终没有想好，是否应该给祁蹈一个交代。

        沈安孤家寡人过得十分无趣，便整日流连于旧货市场，看看有什么真古董，经过一番打磨，可以翻个花样卖给那些冤大头。

        琳琅满目的商品，他一边走一边挑。挑一支簪子，他便想着，它很衬方菁菁今日的发髻。挑一个手镯，他便觉得它翡翠绿的颜色与方菁菁的气质相似。

        一直走到集市尽头，他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妪。

        她蹲着，枯瘦的手划拉着眼前的小玩意。

        她的小玩意只占了方寸之地，许是只有在赶圩的时候，用瘦小的身板扛着一皮袋的东西来这儿做买卖。

        沈安也蹲下，问道：“这珊瑚怎么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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