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宛如鬼魂

“小姐！还在下雨呢！”阿宁焦急道。

        姜扇女已然听不见她的话了。素日里只喜欢坐在闺阁里刺绣念经的女子这会子正拾着裙踞飞奔，任那雨水打湿了头发身子也不理睬。她一直跑一直跑，还没有跑到荷花池边，便看到亭子里的贺松青了。她过于兴奋，绊到了一颗石子，登时摔倒在地。

        贺松青见状也离开亭子，他撑着把二十四骨伞，快步走到她身边，伸手将她拉起来。

        “跟我走。”贺松青的伞遮住她，将她护送到亭子里。姜扇女的衣衫与头发尽湿，她一面拧着发梢的水，一面擦拭脸颊。

        贺松青收起伞：“下雨了，怎么还过来？”

        “怕你等我。”姜扇女不解思索道。

        “若是你来，我却不在此处呢？”

        “我等你来。”顿了顿，姜扇女不解道，“现在荷花都开败了，为什么要来莲花池呢？”

        贺松青看着她：“只是想见你，地点不重要。”

        姜扇女拧头发的动作微微一顿。她抬眸，对上贺松青的目光。他的目光那样温柔。很快，他的眼神瞟向别处：“将军要用我，以后可能不能再游山玩水。扇女，快乐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的，是不是？”

        “我爱你。”

        “什么？”贺松青忍不住看向她。

        姜扇女在他的面颊上印了一个吻。

        贺松青的眼睛微微瞪大。

        姜扇女昂着头，又重复了一遍：“我爱你。”

        贺松青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怔怔的。他的嘴唇似乎忽然有些干，用水润泽了一下，喉咙似乎也上了火，张开嘴，发不出一个音。

        姜扇女在等待他的回应。她一点儿也不紧张，只是有点儿害羞。

        贺松青沉默了很久，后退，行了一礼道：“语出仓促，我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你不想与我一起？”莫大的失望涌向姜扇女，此刻她才开始觉得心潮澎湃，心脏一阵一阵的刺疼。

        “不。”贺松青道，说完，又觉得不妥，连忙补充，“我也喜欢和你在一起，可我们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他的回答让姜扇女一会儿在天上一会儿在地上。

        “你是姜家的女儿，高门大户。可我只是一个小小农户的儿子。我们在一起不会有未来的。”

        他如此说，姜扇女方想起来。六七年前，她贪玩爬墙出去的时候，正是姜家剥削产盐户最厉害的时候。贺松青就是盐户子。也许，那时候围着她的流氓中，便有他认识的人。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又来招惹我呢？”姜扇女难堪地笑，那笑比哭还难看，“你觉得门第之别森严，为何还要来招惹我？你既然是厌恶我们姜家人的，为何要救我？你既然觉得我们没有未来，为何要结交我？”

        他坏在走进了她的心，却理性地排斥她。

        贺松青头低低的，那些质问犹如刀子句句戳心。他悲哀道：“我情不自禁。”

        “为什么不再勇敢一点。”

        “给我一天时间，我给你一个答复。”

        “好。明天我在这个亭子等你。”

        许是参禅多年，姜扇女心情很快恢复平静。

        雨停了，他们分别。

        因为着了风寒，姜扇女入夜便鼻塞流涕浑身发冷高烧不止。烧到第二日辰时方褪了一点，可她脑袋昏昏沉沉，什么也不想干。她压着枕头，忽然便觉得贺松青离自己十分遥远。难言的失落感促使她爬了起来。她感觉自己变得龙马精神了，命丫鬟为自己着衫便要出门。

        “小姐，你身子骨弱成这样，怎么可以出去呢，大夫也说……”

        “我要出去。”姜扇女严肃道，“我要出去，你拦着我吗？”

        阿宁低头不语。她现在拦着，触怒姜扇女。她不拦着，若出了什么事，姜扇女顶多被骂两句，她却不一定了。

        姜扇女刚出门，便发现雨丝飘飞。阿宁急急跟出来劝阻道：“小姐万万不可以，你若又吹风病倒了怎么办呢？”

        “算命的先生都看过了，我命硬，会活到九十多呢。”

        “可也不能糟践身子呀。若是损耗多了，福气也会溜走的。”阿宁的声音很大，显然是在找帮手。

        姜扇女急了：“你若是再阻拦我，我今天就把你卖了。卖到窑子里，看你怎么办。”

        阿宁委屈地哭了起来。

        他们为什么这样，自己得不到，就要拿别人来出气。

        姜扇女一时心急，见她哭了，心里也不好受。教养的妈子过来了，姜扇女拔腿就跑，还没跑两步便在天井处摔了一跤。

        她像死猫趴在地上，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虽然觉得不可以，但她不得不承认，今天她等不到答案了。

        姜扇女被扶回屋子，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身边有人来来往往，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看不见也听不清楚。等她发了汗醒来，已经夜深了。阿宁守在床侧，呼吸正匀。

        姜扇女披了外衣推开门，门外守夜的奴婢也已经睡了。她看了眼天色，深沉昏暗，无星无月。寒冷的风刺在她的肌肤上，鸡皮疙瘩一粒一粒地冒出来。

        她漫无目的地走，沉重悲哀压下来，她走着走着，便想起了小时候钻出院子的狗洞。洞已经被封住了，她来到角门，她偷偷开了门，带上门，一股冷风呼呼地吹来。

        姜扇女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忽然发现大路上站着一个人。他孤独地站在那儿，长衫被风吹皱，宛如一个鬼魂。

        月色冷冷打在他的侧脸上，姜扇女静静看了半日，才看清楚，那是眉毛头发全挂上霜冻的贺松青。

        他也看见她了，快步走来，她不曾来得及说话，便被他一下子抱住。

        “我以为你变心了。”他的声音有些慌乱，怀抱虽然紧却很冰冷。他好像已经在院子外站了很久很久，被霜寒浸透了骨一般。

        姜扇女张了张嘴。

        他又道：“我在亭子那儿从午时等到酉时，我等不到你，就来到了宅院外。可是你既没有出门也没有从外面回来。我以为你失望透顶，不肯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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