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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出了驿站,离这儿最近的,是北城门,而今日为了迎葛汗青入京,暂时被封了起来,次之的,便是西城门。

        郎晏略施小计,没发出任何动静地越过了西城门那儿盘问的城卫军,而后化去了他的兽耳和兽尾,正悠哉游哉地,漫步于西城区的街道上。

        至于驿站里的余波,他自然是不知晓的。当然,即便是知晓了,他也顶多当着狄修的面,再念出留言上最后的两个字——“勿念。”

        西城区人很杂,此地多的是瓦肆,吃喝玩乐,吹拉弹唱,可谓是一应俱全,热闹非凡,不过郎晏不是很喜这热闹。

        他少时颠沛流离,也曾被人带到这西城区街头卖艺——如果那可以称之为卖艺的话。

        而这会儿,他行走在这大街上,这京里的风气向来开放,再兼之他又生了一副俊朗高挑的好皮相,因而,时不时能见着几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一脸娇羞地盯着他瞧,俨然,是又一次成了这热闹的一部分。

        郎晏有点儿烦。

        这要是在魔族祖地,谁敢这么惹他不爽了,他随时能叫人挖了他那双招子,毕竟,在那边,他是一群能打的里面最能打的那几个之一。

        但很可惜,这里是人族京城,天子脚下,讲的是一个仁义道德。

        郎晏开始后悔自己是不是该乔装一番,可转念一想,真弄了,倒显得是自己露了怯,但他们还不配。

        于是自视甚高的狼炀王吸了口气,往旁边一拐,走向了自己当初被迫卖艺的地方,想来一出故地重游。

        那块地方挺偏,原先是一处用来堆积杂物的空地,被一众流氓地痞在中间草草地搭个台子,几片板子一围,再把活物扔到里头,乐子自会上演。

        郎晏到的时候,却发现这块破地方竟然也被人包了下来,彼时周遭腌臜的环境被肃清,取而代之的,是一栋两层的小茶馆,外表看着雅致简朴,里头传出来丝竹盈耳的咿咿呀呀。

        郎晏在门外停了会儿,想着这原先的活物哀鸣换成了此时的歌舞升平,吹着口哨叫好谩骂的恶客换成了坐在椅子上摇头晃脑的雅客,但哪个不是取乐,真是好笑极了。

        想着要不离去,又听见里面乐声歇了之后,不一会儿,传出来醒木的惊堂声,说书人声音清亮道:“书接上回,说是那小安王领着众人进了那墟谷……”

        他顿了一下,又折身,走了进去。

        一楼是大堂,萍水相逢的几人聚在一桌上,喝着各自的茶,偶尔交换下茶点尝个鲜。郎晏不喜与生人同坐,唤过店小二,领着上了二楼的雅间。

        说是雅间,其实也不过是用屏风隔开了视线,郎晏点了壶茶水和一盘冰花肘子,摸出来的路上从狄修荷包里顺过来的银钱,多付了几枚当小费,店小二头点得更勤了。

        郎晏喝了口说是此店顶好的清茶,品不出个什么一二三四,夹了片肘子放入口中,这个倒是能尝出来味道淡了。

        楼下,说书人估摸着至少得是个秀才,郎晏听得出他是胡说,但这人胡说也说得口吐莲花,讲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情节精彩,松弛有度,让人恍如亲临,可比话本有意思多了。

        以至于郎晏听见他把自己说成个贼眉鼠眼的奸佞小人也没计较。

        书说一段,说书人再一拍醒木,惹得底下听客纷纷叫好,起身谢了一圈,又接着说起了时下:“想您各位也知道,这今儿呐,葛帅班师回朝,北门那儿可以说是个声势浩荡。但不晓得您各位可清楚,其实呐,那队伍里,还混着那魔族蛮部的狼炀王!”

        底下一听,立时炸开了锅。

        说书人等了一阵子,才又说道:“各位您瞧瞧,那故事里的列位都各有各的归属,唯独那小安王,先帝把他拿了下狱,此后就再无音讯。这人是死是活,过得好与不好,无人知晓。”

        嗯?郎晏挑眉,没想到这茶馆背后,还有些背景。

        他调整了下坐姿,听说书人讲道:“这世人都说小安王是叛逆,却忘了是小安王解了直辕关之围,继而子承父业,率军打退了魔族。要他真想反的话,当初又何必费那么大个劳什子功夫,您说对吧?”

        “当然,真相如何,咱细胳膊细腿,倒也不掺和。”说书人突然说道,“只是另有件事,这不得不提呀。”

        “大家伙都清楚,先帝立国时,便封安王世袭,为我人族持剑者。而这安王,本姓余,安王爷名良,小安王名平,小安王未及冠时遭贬,还没来得及取字。可如今这京城里,却是多了一个姓余名平之人,正是那位终日不见首尾的泥塑国师!”

        郎晏听得津津有味,又听见隔壁屏风后面拍了一下桌子。

        余平心疼地捧着长安的小手,吹着气拦道:“哎呀,不拍啦不拍啦,泥塑的就泥塑的嘛,总比纸糊的好,结实又耐烧。”

        暗卫直接跪在了地上:“属下失职,请主子责罚。”

        “诶,我说你们这一个两个,至于吗?”余平是真的头疼,“不就是被说了两句吗?别忘了,本朝不因言获罪。”

        下方,说书人说完最后一句话,便下了台,而后见一年轻人敲了一声锣响,把锣一扔,直接一跃上了台,冲楼上喊着:“小店有幸,得国师大人驾临,当是蓬荜生辉。不知国师大人,可愿赏面,与小人一叙?”

        长安发飙了:“哥你别拦着我!让我咬死他!”

        暗卫凑上前去认了认人,告诉余平道:“是礼部尚书董世文董大人的独子。”

        这叫什么事儿啊。余平累了。

        他不过是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呆着,然而他是懒,但他不傻。事情都发展到这一步了,再说是偶然是不可能的了,唯一可以安慰的,也就是今日礼部全员都在北城门忙着,这里的事,只是这小董自作主张,还有转圜的余地。

        余平吸气,把长安摁在椅子上,走到栏杆边上,淡然说道:“何事?”

        小董闻言,嗤笑道:“怎么,堂堂国师大人,敢做还不敢当吗?”

        余平的头上缓缓冒出来一个大大的问号:“还请明示。”

        小董问道:“你姓甚名谁?”

        “额,就,余平?”

        “你也配?”

        “咔吧。”长安趴在桌子上,呲着牙,恨不得直接跳下去把这人给撕了。

        暗卫这会儿想起来什么,又道:“当年传闻,有一位大臣家的傻儿子,领着下人上京兆府敲了一夜的鸣冤鼓,说是要为小安王叫屈。”

        余平:“……”

        他悟了,大彻大悟,可就是因为他悟了,他更是什么也不想多说了。

        他心塞地问暗卫:“那孩子,当初结果如何?”

        暗卫道:“被他爹领了回去,击了多少下鼓,家法伺候,就跪着打了多少棒子,据说是打断了两条腿,然后一直锁在家里静养思过,前些日子,刚放出来。”

        暗卫说到这儿,也不由得吸了口冷气,他忍不住往下张望了一下,和余平对上了眼,两人此刻同时闪过一个念头——这倒霉孩子。

        余平真的很苦恼,他觉得再让这娃儿闹下去,他这次怕是得再加一倍,四肢难保,当然,第五肢不用担心,没听人说这是独子吗。

        可这心里,到底是一股子“我貌似要害人了”的郁闷。

        我可太难了。余平本不想动脑子的。

        只是,一道声音响起,击碎了余平的幻想。

        但见长安趁着两人不注意,直接攀到了栏杆上,冲底下奶声奶气地骂道:“我哥不配,你配吗?!”

        长安冲得太猛,带起风,直接抖落了他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双毛绒绒地狼耳,正气得朝天撅,非常醒目。

        余平手抖了一下,完了。

        果不其然,小董看见了长安,注意到长安的那双狼耳,更是气极反笑,讥讽道:“倒是没想到,原来国师大人也这般敬佩小安王啊。不仅这名儿得跟着走,就连小安王的生平,都去效仿。”

        “只是,这学的也太不像样了吧。毕竟小安王带大的,可是声名赫赫的狼炀王,而你这养的小狗,没看错的话,区区人蛮而已。”

        魔族蛮部,早时被称作妖蛮。这一部族初时似人,又称为蛮人,嗜血好战,又可变幻为兽,因而与魔族兽部交好。

        蛮部尚武,强者为尊,实力弱小者被视为耻辱。而实力弱小者中,占据绝大部分的,便是所谓人蛮。

        人蛮听着跟蛮人差别不大,实则为人族与蛮人结合的后代,无法幻化为兽形,却又始终保持着个别兽类特征,无法消去。因此看着人不人,蛮不蛮的,既无法感应天地自然,又没有继承蛮人强横的体魄,被看作是蛮部的污点,为两族所不齿。

        所以,你要是敢当着一蛮人的面,说他不过人蛮尔尔,那这句话放在人族这边,就相当于是在骂“尔母婢也”。

        可长安对此无感,仍执着于他哥的问题上,指着小董道:“给我哥道歉!”

        小董指向余平:“要我道歉,他也配?”

        长安哼了一声:“别说是你,就是那狼炀王来了,在我哥面前,也得乖乖巧巧,服服帖帖!”

        余平膝盖一软,而郎晏停下了夹菜的手,思索着这事儿又是怎么牵扯到他头上的。

        小董笑出了声:“就凭他?”

        长安理直气壮:“就凭我哥!”

        “那你让你哥说这话啊,就说他能让狼炀王像条狗一样趴在他脚下,他能吗?”

        “我哥当然能!你说是不是,哥?”

        余平:“……”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

        他忧郁地盯着天花板,想不通事情是怎么走到这儿的,仿佛他家孩子跟别人打赌,说他哥能痛饮金汁,但他总不能真去饮上一杯,然后高呼一声快哉吧。

        但,余平捂着脸,受不得长安的满眼期盼。

        都说自家孩子总觉得家里人无所不能,他余平,今日深有体会。

        良久,余平取回帷帽重新戴上,要脸,然后以一种十足蛋疼的心绪,欲哭无泪地说道:“是……吧。”

        底下,小董还没来得及继续出言嘲讽,楼上,余平却听见屏风后面一个声音响起:“哦,是吗?”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描淡写地移开了宽大的屏风,露出后面仿佛披着风霜的男人,深邃却有光的眸子在余平身上一转,如狼吻已贴到他的颈侧吹着风:“来,仔细说说,你要如何,让本王委身于你身下?”

        余平:“……”

        他眼前一黑,巴不得当场昏过去。

        这下,彻底完犊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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