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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季绍庭!你戒指呢?!”


季绍庭本没有逃跑的意图。

        他离开房间的时候,是真打算去拿拖把回来清理秽物的,只是走至客厅时眼睛不知为何就凝固在了门上。

        那是一扇桃木色的双开大门,金锁因为常开常关而锃亮,一瞅就知是大宅子才有的门,气派得慑人。

        季绍庭从来胆小,本不该有逃跑的勇气。

        实在是因今晚所受的刺激过于庞大,地动山摇,颠覆了他本身的性格。

        他看着那道大门,倒也没有从里头看出通往自由的路途,他跟黎琛之间还有债未了,彼此两相纠缠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如同共缚蚕茧。即便他离开这扇门,他也不会得到自由的。

        可他却能摆脱黎琛的气味。

        那种象征着羞辱的肮脏气味,将他裹缠至无法呼吸的无形枷锁。季绍庭这一生从未像此刻一样渴求新鲜空气,呼吸是身体的基本机能,所以他顺应着求生的欲望,缓缓步进了凌晨一点的寒夜之中。

        但他走不远,左手有一物在沉甸甸地拉拽着他。他抬手一看,发现了那下坠感的源头,是黎琛为他戴上的婚戒。

        爱神舒展着一对银质的翅膀,分明小巧玲珑,却又有如千钧重。

        季绍庭记起了之前做的那个梦,梦中他被关进了一座笼子里,紧闭的笼门用的不是锁,而是一枚首尾焊接的戒指。

        他将戒指摘下来以后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指间一松,戒指叮一声掉落在地。

        季绍庭低头盯着它发呆,心想原来这婚姻的象征可以如此轻易就被解开、丢弃,像垃圾一样丢在街边,然后从这段噩梦般的时日里得救。

        但他听见了黎琛的声音:“庭庭——!”

        这是来自地狱的警钟,敲响了另一场战争的前兆。季绍庭惊慌失措地回头一望,黎琛正从家门口拔足追来。季绍庭如同一只猎物看见了猎人,立刻绷紧了周身的肌肉,条件反射地开始奔跑。

        黎琛像道梦魇紧随在他的身后,而季绍庭只管跑,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有这种死里逃生的速度。

        而后一声惊呼。无意踩中石子,脚踝一扭,朝前扑倒在地。

        裸露在外的肌肤自粗糙石板上划蹭而过,宛如火舌暴舔。他听见黎琛惊慌的呼喊,但他什么都顾不得了,手脚并用地爬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只管跑。

        风声呼啸过耳,前方似有十万八千里。

        他只穿了件薄薄的单衣,凌厉的寒风从袖口兜进来,将他整个人吹得鼓胀。胸肺里也灌满了冷风,冷冰冰一片地疼。

        季绍庭冲出大马路后有辆计程车正好停在路边,他立刻附上了窗玻璃大喊开门。司机看着窗外这张狼狈无比的脸,满眼怔忪。

        黎琛已经追上来了,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耗费。季绍庭用力捶着玻璃,求救一声比一声凄厉:“开门,快开门,求求您了,快开门!”

        司机这才后知后觉地匆忙按开车门锁,季绍庭正要钻进,后颈却先被一种骇人的力度揪住。

        太迟了。

        衣领勒住了咽喉,季绍庭剧烈地咳嗽起来,但黎琛只听见他自己的血流在耳鼓里咚咚作响,他问季绍庭:“你要去哪里?”

        “在我身边,”他说,“哪里都不准去。”

        “黎琛!”季绍庭的嗓音要被扯坏了,平日那把朗润的音色已全然扭曲,变得尖利又沙哑,“放、放开我!”

        季绍庭的模样太过凄惨,衣衫凌乱不整,本该白净的一截手臂满是泥灰,布满细细密密的血痕。

        他整张脸都是眼泪,里头是深不见底的绝望。司机给这一对眼盯得心肝直颤,本也不是好管闲事的性格,竟就跌跌撞撞地下了车门,一句不知是请求还是喝令在他嘴唇上颤抖成形:“你、你放、放开他……”

        黎琛狠戾的眼刀剜过来。

        如果问杀人犯会有什么眼神,那就是这种眼神了。那司机霎时定在原地,仿佛站着死了。他看见眼前这阴郁的男人唇瓣张合,只朝他吐出一个字:“滚。”

        “报警,”但那被他挟持在怀的男人哀声哭诉,“帮我报——”

        “立刻给我滚!”

        司机双腿一软,成了一摊泥,扶着车门才堪堪立稳。季绍庭还在哀求他报警,却被黎琛狠狠扯过了左手:“报什么警?!你是我太太,报了警也是我太太,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们的戒指——”

        黎琛的面色刹那间消失:“季绍庭!你戒指呢?!”

        火星落进火药桶,一场翻天覆地。

        “我不是你太太!”季绍庭言辞激烈地反驳着,“你不要自作多情了!我们明明就是假的!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这简直是揪住了黎琛的最痛点来回碾压,他第一次对季绍庭用了脏话:“你他妈的给我闭嘴!!!”

        明明才同自己说要跟季绍庭重新开始,可一旦受到刺激,感知到季绍庭鲜明的厌恶,他就无法自持地竖起了利刺。

        他的自我保护机制过于敏感,根深蒂固这么多年,他就是没办法从这劣质的性格里抽身。

        “戒指呢季绍庭?!我问你戒指呢?!”

        那司机给这一场闹翻天的大戏吓得屁滚尿流,季绍庭的求救再是撕心裂肺,他也还是坐进了车里发动了引擎,而后车灯没入夜色。

        凌晨一点的大街空无一人,偶尔也有车辆驶过,但没有一个好管闲事的愿意停下。季绍庭只觉被全世界抛弃。

        黎琛的双手自季绍庭肋下穿过,架着他的肩头,将他拖回了家中。

        新鲜的空气再次被劫夺,黎琛再次用他自己将他囚禁起来,任凭季绍庭如何拳打脚踢都无用。黎琛一再逼问他戒指到底去了哪里,疯得仿佛要索命。

        毕竟他只剩这么点跟季绍庭相连的东西了,这段婚姻,这夫妻的名分。他唯一的筹码,他跟季绍庭仅剩的一切。他必须将它紧紧攥进手心里,哪怕攥得青筋毕露,指节发白突起,甚至鲜血淋漓。

        但季绍庭并不理会他。

        他方先爆发至一半而被黎琛以侮辱掐灭的情绪重新燃烧起来,并且烧得更旺,简直是到了崩溃的边缘:“黎琛你个神经病!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事才会遇到你?!能不能求你放过我?!从来都是这样,自以为是、死要面子,不讲人话又会突然发疯——”

        “可是我爱你!”

        第一次说出这三个字,在这极其糟糕的境况之中,他魔怔一样地重复:“可是我爱你,很爱你,胜过一切……”

        季绍庭感觉好虚弱,这一场鏖战两败俱伤无人得胜。

        “但爱不是这样的。”他哭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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