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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学校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组织学生看电影,傍晚开始准备,晚上准时放映。

        不过这次有点不同,地点选在了村委会后面的一块空地上,说是很有意义的一部电影,村里领导和学校商量,鼓励村民跟着一起看,丰富丰富精神生活。

        幕布拉好,前面分成两片区域。

        一片由我们几个老师带领学生有秩序地排好座位,另一片则由村民自主占位。等天色渐渐暗下,我看着同样秩序井然的另一片,觉得这个方式不管是谁想出来的,都值得夸赞一番。

        电影正式开始的时候,我们几个老师分别找到合适的位置站好,和我并排站在一起的是一位教低年级的老师任苗苗。

        任苗苗原先只是一名代课老师,有段时间学校师资不足,破格招了几名临时老师,后来为了优化师资力量清退了一批,而任苗苗则成为少数被留下的一员。

        任苗苗待在学校的时间比我长,但其实她比我还小几岁。

        影片放到第一个精彩处,任苗苗有些激动地同我讲话,我侧过脸望向她时正好目光对上了在另一片区域的张小胖。

        张小胖不敢大幅挥手,怕影响别人,只好热情地冲我一笑。昏暗的光线衬得他一排不算整齐的牙齿格外显眼。我点点头回以他微笑,对闵瑞的到来毫无察觉。

        倒是任苗苗先发现了闵瑞,轻声打了招呼,喊了句“闵干部”。

        我回头就对上了一双明亮的眸子,他先回了句任老师好,然后就把全部的视线都放在了我身上。

        刚好有个学生闹肚子,任苗苗被叫了过去,后排只剩下我和闵瑞两个人。

        “真巧啊,又见面了。”我寒暄。

        “我是看到你在这里才过来的。”言下之意不算巧。

        我没接话,岔了个话题问:“让乡亲们和学生一起看电影,不会是你的主意吧?”

        他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我:“你觉得怎么样?”

        我实话实说:“挺好的。”

        他又问:“那你觉得在村里举办运动会怎么样?”

        我有点惊讶,虽说现在农村不一样了,但是在咱们村里举办运动会之前从未有过。我当然觉得这事儿如果做成了对大家来说都有收获,可实际组织起来并不容易。

        我思考了一会儿,回答他:“我觉得,如果真能顺利举办的话肯定很有意义。”

        闵瑞看着我没出声,我索性继续建议:“不过是不是可以考虑在竞技比赛中适当加些趣味项目,这样更能调动大家的积极性。”

        他当真用手指摸着下巴认真考虑,道:“或许趣味项目可以多一些,毕竟是第一次。我们的目的一是锻炼身体,二是拉近乡亲们的距离。”

        “对,这样可以让更多的人有参与感,兴许我也能报个项目哦。”我开始兴奋,不自觉附和着,仿佛明天运动会就要开始了一样,而我已经跃跃欲试。

        闵瑞双手抱胸,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笑着说:“你确实有些运动细胞。”

        我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刚刚不由自主地蹦了起来。

        我有点不好意思,又不想让他看出来,就假装清了清嗓子,换了一副支持领导工作的好村民模样,说:“既然被你看出来了,那我到时候肯定第一个报名参加,支持闵干部工作。”

        说说而已嘛,村干部那么忙,总不至于记得我这小村民口出过什么狂言。

        电影结束的时候闵瑞有事先走了,任苗苗则一直没回来。

        我和其他老师组织学生散场,往前走的时候又看到了东张西望的张小胖,想和他打个招呼,但距离着实不算近,便作罢了。张小胖顺着人流越走越远,我隐约看他追上了一个人,那人身材高大,在乌压压的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

        不搭调,我脑中快速闪过三个字。

        我最近都在有意无意地避着阿妈,单是吃饭就已经错开了好几回,这会儿确保学生都回家了之后,我才慢悠悠地往家里走。

        院子里的灯一如既往地为我留着。

        我洗了手就开始掀开桌子上的菜罩子找吃的,结果就看到碟碗摆得歪歪斜斜,很明显最后离开的人情绪不太稳定。

        我抓了个馒头正要吃的时候,老田从里屋走了出来,隔空用手指点了点我,肩头上披着的薄衬衫也随着手臂的动作滑落。我无声地冲他咧嘴一笑,准备继续夹菜,老田用另一只手把衣服往上提了提,然后走过来在我对面坐下。

        我嬉皮笑脸地说:“爸,你也饿了?要不再来点?”

        老田没搭腔,用手摸了下菜碟子的边缘问:“凉了没?要不要热一下?”

        我嘴里嚼着块馒头,含糊不清地说:“不用,都还温着呢。”

        老田没说话,过了会又开口:“你是不是故意躲着你妈呢?”

        我说:“没呀,你们别多想,就是最近学校有点忙。”

        老田不信,一只胳膊担在桌面上说:“反正你妈这几天脾气挺大,那你给我说说怎么回事。”

        我故作惊讶,调侃他:“咋啦,影响到你的生活质量了?”

        老田瞪了我一眼,又说:“我已经教育过你妈了,让她别盯你太紧,她当时也跟我承认错误了,只是没找到台阶下……你给爸个面子,以后按时回家吃饭,行不?”

        其实我跟阿妈并没有吵架,论战斗力,在我们家她绝对是单方面碾压我们仨的。只是当我问出一个谁都没想过的问题后,互相之间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我继续打哈哈,冲老田挤眉弄眼,说:“爸,您还能教育我妈呢?真没看出来。”

        老田虚张声势地要揍我,我赶忙服软,满口答应:“好的,好的,爸,都听你的,能让我好好吃饭了吗?”

        “哼。”老田虽然鼻孔里窜着气,但是忍不住得意。

        “对了,明天休息,我不在家吃饭了。”我才刚说这一句,就看到老田眼睛又瞪起来,我连忙打断:“您别误会,我只是打算去看看荣阿婆,有段时间没见她了。”

        老田挺直的背又松懈下来,说:“对了,我还没问你呢,她孙子是不是回来了?”

        “是啊。”我挑着菜,漫不经心。

        “哦……在外当兵的是吧,小时候都没怎么见过他,又出去这么些年,不知道现在变成啥样了。”老田的表情明显是在回忆,但是我猜他压根一点印象都没有。

        “变化倒真是挺大的,不说都认不出的那种。”

        我在想,长期的部队生活不仅使得他整个人体态看起来更好,连精神面貌都改变了。

        荣阿婆应该很欣慰吧。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到荣阿婆家门口时正好跟准备出去的李笠打了个照面,原来他是要去省城的医院帮荣阿婆拿体检单,顺便为家里添置点东西。我侧过身打算让他走,站在边上的荣阿婆却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去。

        我连忙摆手说:“我去干啥呀,阿婆,我是来看您的。”

        李笠瞥了我一眼没出声,但也没动。

        荣阿婆继续笑意盈盈地说:“阿水丫头,你就跟他一起去吧,我一个老婆子什么时候不能看啊。”

        平常大家都叫我阿水,只有荣阿婆会喊我阿水丫头,连我父母都没这样叫过。这仿佛是老太太给我的专属爱称,我满心欢喜地接受。

        荣阿婆的热情我不知道怎么拒绝,所以本能地用眼神扫向李笠,指望着他能跟我心意相通,然后拒绝带我同行。

        但我们毫无默契可言,他甚至没怎么看我就说:“那走吧。”

        那、走、吧。

        这语气……简直要怀疑是不是我厚着脸皮非要跟着他的。

        我陷入沉思,我一动不动。

        荣阿婆并不受这奇怪的氛围影响,上前一步推了我一把。

        我没有思想准备,被她推得转了个身,然后就听到她说:“去吧去吧,帮阿婆看着点笠宝,他一个人我不放心。”

        我到底是跟在李笠的屁股后面走了。

        他腿长走得快,丝毫没有要等我的意思。我实在想不通哪儿得罪他了,总觉得他的背影都在冲我阴阳怪气。

        但是我这人信奉知难而上,为了搞清楚他到底是天生背影孤傲还是对我有意见,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

        我目不斜视,随意开口:“我们怎么去啊?”

        “买票,坐车去。”简短的回答。

        我当然知道要坐车,不然腿走去么。我只是想知道坐什么车,火车还好,大巴会有些晕车,以往出门都是提早做准备的。不过我也懒得继续问了,车程也不算太长,大不了上车就闭目养神,忍忍很快就过去了。

        由于我憋着劲儿始终跟上了李笠的脚步,所以到镇上的用时也就比我自己走缩短了很多。

        我们刚好赶上第一班车,买了票几乎上车就走。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把车窗留了一条缝,然后就进入休眠状态。本以为这样下去就可以顺利到达终点站,却被一块鸡蛋饼打破了宁静。

        我发誓绝对不是排斥鸡蛋,只不过现下在这不算宽敞的车厢内,那股蛋黄全碎并且混合着葱油的味道着实令人上头。

        我靠着椅背左摇右晃,扭得像春蚕。

        也许是动作越来越大,又或是距离太近,总之我的不适很快引起了李笠的注意。

        他侧头问我:“你怎么了?”

        我打算如实告诉他想吐,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又觉得说了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索性装作没听见,把眼睛彻底闭紧不予理睬。

        结果李笠锲而不舍:“你不舒服?”

        我继续沉默。

        “不会是晕车吧?”

        我终于无法伪装下去,睁开眼睛刚要说话,面前就摊开一只手,掌心还静静地躺着一颗糖。

        我有些迟钝地看着那手的主人,他动了动好看的嘴巴说:“橘子味儿的,对晕车很有效。”

        我依旧迟疑,他又轻轻地晃了两下,我才拿起那颗糖——包装纸是两头拧紧的,外面一层透明印花,里面一层银色不透明。

        我鼻子的敏感度好像又提升了,刚打开糖纸就闻到了橘子清新的香气,整个人状态好了很多。我把感到舒适的原因归结为酷爱橘子和糖纸精美,就是不想承认内心某个地方被触动。

        我捏起糖果丢进嘴里,歪着头同他说话:“兜中常备,一招走天下?”

        他应该听出了我的意有所指,一脸戏谑地说:“精神了?”

        只要这人愿意,总能三言两语就噎得我说不出话。

        我不置可否,显然李笠也还记得上次那颗椰子糖——哼,不知道给过多少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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