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君臣

皇后要游园，自然有尚宫吩咐、高班安排车驾人手，宋素自有凤辇可乘坐，李氏等人不过则是步行出了内宫，才坐的牛车，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宫门行进御街、过州桥、朱雀门、龙津桥直抵南熏门的外玉津园。

        玉津园又名南御苑，在南熏门之外，乃是后周显德年间所建造。此园内有方圆池塘，池中有岛，池旁有树，河池花木宜人。虽然不如秦时阿旁宫十步一景，但也算是景象仙岛，翠色匝地。珍果献夏，奇花进春。百亭千榭，林间水滨。

        此外，玉津园内还种植有稻、麦等，由南方军士耕种、用吴牛拉犁，颇有江南风貌。

        赵匡胤在建德年间就喜爱来此游兴，兴之所至还与诸节度使比赛射箭，是以此园名气很大。两个小女娃听人念叨，才非要来此，初入园中，放眼望去，满是金黄的稻子，一阵风吹来，更是从没有过的稻香十里，都是大为兴奋，别说宋青，就是刚学会跑的宋靛都要去采摘嬉戏。

        这下可把同行的秦翰吓坏了，来不及请示皇后，就和一名当值的禁军都头一起抱住了两位小祖宗，跪在地上说：“娘娘，臣放肆，只是陛下最喜在此游乐，尤其看中这稻田与麦田，时常告诫臣子农桑为天下本，关系民生征战，女公子们万不能损毁啊。”

        李氏怒道：“一时看不住就要作怪，可见是惹祸的胚子，娘娘，臣妾还是带……娘娘，娘娘。”

        宋素整个人如魂游天外，茫茫然仿佛对一切不知所措，有些人熟悉到即使换了平常皮甲，带着不熟悉的发冠，还是能从一个俯身下跪的背影看出那是谁。

        因为，那是她迷迷糊糊喜欢了十年的人啊。

        李氏也觉察出不对，仔细一看那人，登时大怒，面上却笑道：“李郎君不好好当着大殿下的伴读，怎么在此当个看院子的小禁卫，不知道的，怕是要说子不类父，坠了先宣德军节度的死后声名。”

        此人原本好好跪着，听着李氏阴阳怪气也不见一丝怒气，待到最后，终是忍耐不住，抬起头来皮弁之下是那令宋家人熟悉的脸如雕刻一般的武官，只是以前觉得英武，现在看着就是讨厌，当然他说出来的话虽然谦卑，就更让人讨厌，“夫人训斥小子，不敢不受教，更不该反驳，但继隆决不能容许有人辱及先父。”

        李氏也是有教养的人，心想你诱拐我女儿让她受了这么大的罪，还有理了，倒是听身边一人道：“那本宫的母亲，也能受你的教训吗？就是已故节度使，别人说不得，本宫也说不得吗？”

        众人一惊，原来宋素已经换了一副神色，神色冷峻如脖颈上挂着的纯银雪花项圈，道：“昭昭史册，会记载荆湖之战，湖南道行营前军李处耘为了震慑敌军，挑拣了数十个身体肥胖的俘虏，生啖人肉，率兽食人，以此威慑敌军。纵是赢了，却害了大宋子民，伤了宇宙天和。最后被贬官抑郁而终，说不定是老天看着呢。身后英名？不过是官家念在他也有点功劳，追赠而已。”说罢竟然还摇了摇耳边的珍珠耳环，道：“大家说本宫说的对吗？”

        但凡见过宋素的人，从没有听过她说如此恶毒的话，简直是杀人诛心，宋青等人听不大懂什么叫率兽食人，只觉得姐姐这个时候很可怕，敏感得跑回李氏身边。

        李继隆在此当差，自然也有和他不对付的人，闻言幸灾乐祸，高声道：“娘娘是君，已故节度使是臣，天下哪里有臣的过失是君说不得的？”

        李继隆忽然转身看了他一眼，目光如电，仿佛鹰隼一般锐利愤恨，那人也不过是个混资历的衙内，一时被他目光威慑，不免有些害怕，竟是半晌才说：“你看我作甚，这，这是娘娘说的话，我韩崇训虽不济，却也知道谁是君，谁是臣，君为臣纲。”

        李继隆继续低下头，掩盖住自己双眸中的精光内敛、黑不见底。道：“娘娘如何说臣，都是对的，臣万死。但自古后宫不得干政，先父功过自然有官家和相公们评判，却不是您能说的。”

        原来你心里，男女也是这样不同的，女子就该低人一等，可惜了，她宋素从来就不是这样的人，“天下的事，天下人说的，李都头若是觉得本宫干政，你自有恩荫，就去官家面前伏阙参我吧。因为，天下能管教惩罚本宫得，只有我的夫君，大宋天子。别人，不配，就如同这些物事。”

        李继隆闻得“官家”二字也孤寒内敛的脸上肌肉一搐，再听得“夫君”“别人”，整个人似乎都抖了一下。宋素却也不理他，只觉得心里一片恶寒，只看了林桃一眼，后者会意，立刻就给她一个小物件。

        宋素随手一抛，就落在了不远处的一处月季花丛里。月季花期长，适合园林种植，此时虽有枯败枝叶，却还是一片大红色花丛，那又是个月白色的丝绸，所以眼尖的宋靛立即认出来，“大姐姐，绣花，香囊。”

        她说话还不是很清楚，别人不懂。但是李氏闻言却是脸色大变，立即吩咐道：“既然娘娘不要了，捡回来烧掉。”眼睛发寒盯着宋靛的生母和乳娘，两人赶紧把孩子抱紧了。

        宋素却道：“母亲说的是啊，李都头，劳烦你为本宫效力，去捡回来吧。”众人终于觉得有点不对了，因为五代乱世，武人当政，真的是什么屠城杀人抢劫奸污的缺德事都做出来过，真论论朝中没几个武将真干净。皇后开始如此折辱人家先父，虽然也是实话，厚道人心里也觉得有点过分。只不敢冒犯皇后而已，

        月季花虽然花期长久格外娇艳，但是多刺，这里种植的又格外稠密，南北朝有诗云：“绿刺含烟郁，红苞逐月开。朝华抽曲沼，夕蕊压芳台。”李继隆再怎么样也是功臣之后，这般故意折腾人家，哪里像传言中的两家交好青梅竹马，这是互相有深仇大恨才对吧！

        其实这些年轻人，包括宋素本人都不明白，爱的反面从来都不是恨，而是视若无睹。若是当真心里一点也没有了他，那么她今天只会带着家人走远，再不照面。

        可惜，她懂得时候，很多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了。

        李继隆却没有任何推脱，径自摘下佩剑进了花丛里，也不顾荆棘刺手，小心翼翼的避免伤了花卉，好半天才捡回了那个香囊。宋素一时发泄了情绪，再也难以保持震惊，没有等他就带着人走了，李氏虽然谨慎，到底更担心宋素一些，茫茫带着两个小女儿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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