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十一月九日夜，大雪。

        时针滴答作响，慢慢扭转临近午夜十二点。鲁铎象征从苍白荧光的电脑屏幕移开视线，慢慢伸个懒腰。中央特雷森所属地带，初雪往往在有马纪念前夕姗姗来迟，像极了某些擅长出迟的赛马娘。倏忽而来的大雪迫使鲁铎象征紧急加班，准备应急预案。

        训练场的清扫、训练日程的调整、同行道路除冰，事关马娘们安全，容不得鲁铎象征粗心。

        工作总算告一段落，她仔细地将办公桌上的文件分门别类。一张白色的硬质卡片从一摞打印纸中滑落——显然不是什么正经的文件。

        “闻君乃白玉美人，妙手雕成，极尽妍颜，不胜心向往之。明夜子正，当踏月来取，君素雅达，必不致令我徒劳往返也。”

        卡片纸张散发出一股清新味道，下角还标记了一对蹄铁。

        鲁铎象征觉得蹄铁有些眼熟，奈何工作文件使得她脑子发木，一时没想起蹄铁主人是何方神圣。

        “可能是谁的恶作剧吧。”鲁铎象征将卡片压在电脑显示器下角，从办公桌的角落抱出一床抓绒毯子，裹紧身体，在沙发上睡下。

        窗外，风雪喧嚣，遮天蔽月，却挡不住自由行事的人。

        办公楼顶，身披斗篷的马娘一头棕发快要被风雪染成白发，将一箱工具留在天台角落。

        “霜雪染白头……”马娘抬头远望，“等你我都满头白发之时，我可想试试，还能不能找到你额前流星。”

        二、

        鲁铎象征在清晨六点准时醒来，窗外大雪渐弱，她叫来学生会几位，安排下今天的任务。

        雪天路滑，特雷森医务室甚至比学生会还要繁忙——她们不仅要处理受伤的马娘，还有几位倒霉的训练员。时至傍晚，鲁铎象征觉得，今天批下的假条快赶上一年的数量。

        待到傍晚五点，初雪止歇，夕阳将沉。学生会和训练员大多下班回家，鲁铎象征的办公室才清净下来。木质地板上留有不少鞋底的泥水印记，虽说她提前在大门铺好地垫、木屑之类，无奈人来人往，又多又杂，难免有所遗漏。

        她看着有些烦躁，起身给窗户拉开一半，呼吸几口雪后冰凉清新的空气，才觉得心头浊气去掉六分。

        鲁铎象征习惯性去叫副会长，话未出口，意识到她们人都不在，索性自己动手取来工具，打扫办公室。

        扫了一半，门外传来敲门声音：“会长，有人帮你叫了晚饭。”

        “多谢。放门口吧。”鲁铎象征腾不开手，回应道，“记得代我向她道谢。”

        “这是自然。”

        门外的人脚步轻快，离开办公楼。

        收拾办公室不是什么轻松活，等到鲁铎象征坐办公室的老腰快直不起来，地下的鞋印才清理干净。

        好在，帮她叫外卖的人大概料到鲁铎象征不会立即享用，特意用保温袋套在饭盒外面，此时刚好得以入口。

        便当盒与普通外卖并无区别，看不出是何人手笔。但有趣的是，里面的饭团、沙拉、胡萝卜，林林总总，全是鲁铎象征喜欢的口味。虽说学生会的几位包括帝王都知道些鲁铎象征的喜好，但她们今天同样前前后后跟着忙活一天，此时自然没有闲心来做便当。

        鲁铎象征排除掉不可能的人选，脸上肌肉不自觉地勾勒出笑容：“她难得回来，偏偏赶上初雪。”窗外风雪已经停了，身为学生会长，鲁铎象征却没法松懈。不说她自己就险些因为路滑伤了脚，暗中给自己准备便当的这位更是个脚底薄的，从前比赛没少遭罪。

        心中考虑着怎么降低马娘因雪天路滑导致的伤病，鲁铎象征解决掉贴心的便当，把先前打开的窗户关上，只留下一条小缝透气。

        初冬的冰雪气固然清新替身，却也带不走她两天来积累下的疲劳。鲁铎象征靠在办公椅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三、

        这一觉睡得是又深又沉，鲁铎象征全然不知过去多少时间。她朦胧中似乎听到些许响动，待她真正醒来睁眼去看时，窗外天已蒙蒙亮。

        不知为何，清晨的寒风将窗帘卷到大开的窗户之外。

        而办公桌上，原本压在显示器下的纸条，被人取下，夹在一株含苞待放的垂枝梅花茎秆中。

        鲁铎象征觉得，房间里的冰雪气息更重了些，似乎在她唇齿间萦绕，久久不去。

        四、

        子夜时分。云销雪霁，明月高悬。

        白雪映照银盘余辉，洁白之中增添几分婉转的月白。细密的雪粒将这清寒又不甚锋锐的颜色抛上半空，与初冬冷月的光华混做丝缎。午夜的晚风钻入窗间缝隙，这丝缎般的月影清辉便跟着入了鲁铎象征的房，铺在地上、桌上、沉睡的美人的脸上身上。

        某个早有通知，偏偏又自有一套风格的马娘披着黑色披风，从办公楼顶降下一条登山绳。马娘攀着绳子，轻松滑到鲁铎象征办公室的窗台。

        至于略知内情的骏川缰绳的那句“千名代表，注意安全”，早随夜风飘到特雷森之外了。

        千名代表滑开鲁铎先前虚掩的窗户，松开登山绳，肌肉线条流畅的身体被夜风送入房间，带来一阵冰雪气息。

        “学妹，睡觉不关窗户，可防不住夜来偷香的贼哦。”千名代表有意避开月色涌入的方向，仔细端详鲁铎象征安然沉睡的脸颊。

        月华掩去连续工作的痕迹，久居会长之位的皇帝似乎真的变成了字条上的“白玉美人”：露娜本就比寻常马娘硬朗的脸部线条此刻温润许多，恍惚间，千名代表仿佛看到，许多年前作出大人姿态，叫自己学姐的露娜。

        虽然那的确是露娜本色。

        千名代表如此想着，目光停留在办公桌上未收拾的饭盒，以及压在显示器下的字条。

        “露娜看得出来是谁的便当。”千名代表颇有自信地笑道，“不过现在，该物归原主了。”她扣上便当盒盖子，连同包装一起挂在垂落的登山绳上。

        夜深月明，寒意更重。

        千名代表看出来鲁铎象征睡得有些发冷，便去拿办公桌下存放的毛毯，准备给露娜学妹盖上。

        好巧不巧，她这下折腾，鲁铎象征多少听到响动，屁股下办公椅向后滑了几寸，带得准备给她披毛毯的千名代表重心不稳，脚下一滑，险些扑到在她怀里。

        千名代表撑着椅子扶手，才勉强保持住与鲁铎象征的距离。

        然而只有两三件衣服的厚度。

        更深重的困意涌上，鲁铎象征只当自己做梦——梦到学姐千名代表远游归来，来办公室打个招呼。

        千名代表松了口气：“差点被抓了现行。”她找回重心，提起毯子，盖到鲁铎象征身上……

        偷香的贼不会想到，此地主人可是会留下她的心。

        “千名，你的手好冰。”露娜梦中呓语，不知梦中是何时间，“下次训练，换另一个牌子的蹄铁……”

        梦境之内是冬季训练，梦境之外是踏月偷香。

        只是，香未偷到，千名代表的人连同心都要被皇帝留下了。

        千名代表退役之后，甚少在学生会露面。而鲁铎象征一心为了“赛马娘的美好梦想”去建设特雷森，在学生会长的位置待了一年又一年，年年不得清闲。结果，学生时代朝夕相处的两人现在一年都难见一次。

        次数越少，越要印象深刻。

        千名代表如此认为。只是现在，印象深刻的人，恐怕只有差点被露娜顺势搂住的千名学姐。

        飞鸟是自由的，千名代表的人与跑法如出一辙，从心所动。此时倒也不羞不恼，安心给露娜当人形抱枕。

        “学妹，千万小心，怪盗偷香啊……”

        冰凉的薄唇，在露娜唇间蜻蜓点水，偷香，又留香。

        大约等到千名代表的身体，包括一双光着的脚也温暖过来，露娜才松开搂住她的手。千名代表自然分不清现在的学妹是睡是醒，也不确定自己究竟是希望露娜醒来还是熟睡。动作没见得多小心翼翼。藏在背后的一支梅花被留在桌上，幽幽香气弥漫开来。

        “后会有期。”

        千名代表语气轻快，脸却红得透彻，攀上垂下的登山绳，消失在茫茫月色中。

        五、

        怪盗倏忽而来，又飘然离去。鲁铎象征只当是一场梦，或者说一场带着桃色的梦——当然，这是学生会私下的看法。

        大约第二天下午，鲁铎象征收到一份快递，里面是一管唇膏。

        “学妹，你嘴唇太干了，记得多喝水。”

        办公室没人的时候，鲁铎象征笑得面带桃花。

        偷香的怪盗，终究是把她的心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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