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雪国（下）
你没事吧？
林杨一把扶住撞在自己身上的余周周，正打算开口问，女孩却抬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而后甩开了他的手，快步走出教室，留下一脸错愕的他。
林杨感觉她应该撞得不轻，想要追出去，却听到老师的一声轻咳，回头便感受到来自妈妈的意味深长的眼神。
“林杨同学，轮到你来给大家分享学习经验了。”
林杨内心叹了口气，不打算拆老师的台，走到讲台的正中间，将准备好的ppt打开。
嘴巴在动着，ppt快速切换着，然而人却早已神游。林杨的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刚才的画面，扶起余周周的一瞬间，林杨感受到她手心的湿润。匆匆一眼，隐藏着不明的慌张。
慢慢地回想起小时候，每次和周周玩的正开心，妈妈一出现，身旁的女孩便会十分紧张，甚至会跑掉。妈妈刚刚意味深长的眼神，似乎也流出一股威胁的意味。
他觉得妈妈不喜欢周周，但是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问过为什么。在从凌翔茜他们嘴里听来周周的身世后，他依旧没有把这两者联系到一起。
“林同学，你能帮我解答这个问题么？”
“什么？”林杨一下回过神，有些抱歉的笑笑，“你能再说一遍么？”
“嗯，就是我理科成绩不太好，文科还不错。我想选文，但是我妈妈觉得读文科没什么出路，一定要让我读理科。她还说读文科是理科混不下去的才去的。我很纠结，不知道选哪一个好。”
话音未落，家长的声音就响起了:“读文科有什么好？以后能找什么工作？选文不就是因为理科混不下去吗？”
林杨看着满脸纠结的女生，还有义正言辞的家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想了想，开口道：“我觉得，选文还是选理，关键不在于别人怎么说，而是要坚持自己内心。文科难道就比理科差？就因为那些传言？”
“不要让别人的偏见蒙蔽了自己的双眼。选择没有那么困难，遵从自己内心的声音才是最重要的。”
他转过头和妈妈对视。余周周哪里不好，就因为她无法选择的身世？无论是选择文理，还是余周周，他都将坚持自己的内心，谁也无法阻挡。
林杨走出教室，准备去找周周，然而拨过去的电话却是忙音。再次拨打电话时，迎面走来两个女生，大声讨论着八卦。
“我跟你说一个劲爆消息！刚刚在分校洗手间那里，有两个女的在吵架。”
“这有什么劲爆的？”
“关键是那两个人，一个据说是周沈然的妈妈，另一个是二班的余周周。她们具体吵什么我没听清，只是一直听周沈然妈妈在骂野种什么的”
手机传来的忙音让林杨有些焦急，而那两个女生的对话让他嗅到一丝不妙的味道。
当听到余周周的名字时，林杨的脑子轰的炸响。他转过身，追上远去的那两个女生，一把掰过女生的肩膀：“你刚刚说什么？余周周怎么了？”
被吓了一跳的女孩转过头，看见林杨的脸楞了一下。“林杨？”
“额？”
“我叫陈婷，是你小学同学啊。你不记得我了吗？我记得”
林杨打断了她的话，“我问你，余周周怎么了，她现在在哪？”
陈婷被林杨眼里的火苗吓到了，结结巴巴的说：“刚刚才她和周沈然妈妈吵架，然后被被一个女生拉走了。”
“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我只知道那个女生叫沈屾，是一班的。”
林杨道了谢，飞速跑到一班门口，却被告知沈屾不在班里。他折回教室，将发生的事告诉了齐叔叔，妈妈在一旁问发生了什么，林杨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和班主任请假后两人一同出了教室。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沈屾站起身，有些吃力的扶起余周周。
“我不知道。”她摇摇头。
秘密就像一股洪流，心里的闸口一旦打开，便像洪水一般倾泻而下，滔滔不绝的从口中流出。
就像面对陈桉那样，余周周把自己内心埋藏许久的过往与自己的身世一并告诉了沈屾。她讲她与林杨的故事，那一段一段自己十分珍惜又害怕面对，逃避的回忆。
她告诉沈屾，她害怕林杨，因为自己一次次陷入两难的境地。
她喜欢他，但是没有足够的勇气和他一起面对阻力，害怕给他带来麻烦。
沈屾默默听着女生断断续续的回忆，一起品味着面前的迷茫。她从没有过情感的困扰，甚至连心动的瞬间似乎都未曾有过，也许有过，但是在复仇的火焰之下，在无尽的题海里泯灭。
侧方的墙上都是学生的涂鸦，各种各样的，不敢直说的，宣泄放松的话语铺满墙面。沈屾饶有兴趣的读着上面写的歪歪扭扭的话，感受着属于她这个年龄的青春的气息。
密密麻麻的涂鸦里，沈屾忽的瞄到一行十分不起眼的小字，她推了推眼镜，身子微微前倾。
“洛枳喜欢盛淮南，谁也不知道。”
沈屾无言。属于这个年龄的人，有的爱而不得，只能暗暗相恋；有的互相喜欢，却面对巨大阻力；而有的，像她一样的人，却还没遇到能让自己心动的。
她看着身旁沉浸在回忆的女生，有些羡慕。
一股冷风吹过，沈屾打了个喷嚏，惊醒了余周周。
“我们走吧。”余周周有些抱歉地看着她。
“最近好像感冒了。”沈屾站起身，有些吃力的扶起余周周，“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余周周摇摇头，“也许，还是分开来比较好吧。”
“但是总有一天你逃不掉的，你总要面对的。”
“我懂。”余周周沉默许久，“但不是现在。”
沈屾叹了口气，扶着余周周朝楼梯间走去。脚踝的疼痛让余周周倒抽凉气，沈屾颇为无奈。
正当二人有些为难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身影出现在楼梯间门口。
那是一个少年，红着脸，喘着气。如此寒冷的冬天里，却满头是汗，眼里满是焦急。
少年有些着急地四处张望，然后和不远处余周周的目光相对。
相视许久，余周周看着少年舒了口气，朝她走来。
“你没事吧？”林杨的话就像机关枪，“她没对你怎么样吧？”
“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你都没接”
“我以为你出事了。”
满脸的焦急，余周周心头一暖。
“我没事。”她指了指一旁的沈屾，“沈屾出来帮我解围了。”
林杨这才注意到一旁偷笑的沈屾，窘迫而感激地和她道了谢。沈屾摆摆手，有些促狭的说：“我先撤了，给你们留空间。”说罢，一溜烟地跑掉了。
林杨看着远去的身影，皱了皱眉头，好像想起了什么。
偌大的天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一阵沉默。
“我和你爸爸一起出来找你了。”林杨打破沉默，他望着眼前眼睛红红的女孩，“我给你打电话打不通，听说你和别人吵架了，我，我很担心你。”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上台，出来找你了。”
“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余周周摇摇头，“都过去了。只是现在”
“什么？”
“我的脚扭了，走不了路”声音越来越细微。
林杨看着她肿大的脚踝，过了一会，鼓足勇气，说：“我背你吧。”
“啊？”“我背你吧。”林杨坚定地说，在她面前蹲下身来。
余周周感觉脸上一股燥热，然而面前的林杨依旧坚持着。她的身子慢慢前倾，慢慢地，慢慢地，直到整个人伏在林杨的背上。她的脸紧紧靠在林杨的肩上，周围寒冷的空气慢慢升温，原本冰冷的羽绒服也渐渐温暖起来，少年清爽的气息传来，余周周轻轻地嗅了嗅。
“抓稳。”少年的声音响起。
余周周伸长手臂，紧紧地往林杨胸前一扣。手指擦过林杨的脖颈时，余周周感受到上面细密的汗珠。
“周周，别动，别动。”
周周，别动，让我抱一会，就一会，好吗？
在那一瞬间，回忆纷至沓来。
寂静的长街，昏黄的街灯，两个人，一个不大不小的意外，最终促使两个人紧紧相拥。
“周周，别动，让我抱一会，就一会，好吗？”
于是她没有动，于是心里破掉的大洞在那一瞬间被填满了。
她记得自己在说：“林杨，你的拥抱，让我想起我妈妈。真的很温暖。”
“林杨林杨”余周周陷在回忆里，嘴巴不断喃喃。
林杨没有说话，只把手紧了紧。
他背着她，慢慢地走着，身后的女孩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渐渐地竟有了抽泣声。林杨强忍着没有扭头看她，只是走得越来越慢，越来越坚定。他背着她，穿过一栋栋教学楼，走过一条条走廊，下过一层层楼梯，无视周围人传来的惊讶的目光和窃窃私语。
经过二班时，班外同学响起一片起哄声。正在开会的班主任停了下来，扭头看向窗外，许多家长也纷纷往外看。林杨停了下来，转过头，和一脸惊讶的妈妈对视。
这是我的选择，妈妈。
收回目光，林杨背着余周周继续往医务室走去。
“齐叔叔，我没事，林杨找到我了，我们在医务室等你。”挂下电话，余周周将手机递给林杨，脸颊微红。
林杨放下她时，她也从过去的回忆走了出来，然后意识到刚刚走神时发生了什么。
那些缠绕在他俩身上的，被炒的沸沸扬扬的绯闻随着林杨同学一波巡视全校的操作统统得以证实。
余周周已经想到将来要面对的风雨了。
她有些气恼的盯着林杨，后者却毫不在意嘿嘿笑着。
余周周并不在意同学之间传播的绯闻，只是有些担心，林杨妈妈看到后会做出什么反应。
她终究还是害怕，还是想要逃避。
齐叔叔风尘仆仆赶来，颇为焦急的关心着她。待余周周将事情大致讲了一遍后，才放下心，向林杨道谢。
“等会来我们家吃饭吧。”齐叔叔笑着看向林杨，“就当感谢一直以来你对周周的悉心照顾了。”
“我想也只有你这么了解她了。”
“不要！”“好啊！”两个人声音同时响起，林杨一脸获胜的朝余周周笑笑，“那就谢谢齐叔叔了。”
听完校医的嘱咐，林杨借了张轮椅，将余周周往座上一按，正准备推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
林杨看了看手机屏幕显示的名字，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挂下手机，林杨有些抱歉的朝齐叔叔说道：“我妈妈找我有点事，待会可能去不了了。”
齐叔叔大度的笑说没事，余周周望着远去少年的身影，心里有些隐隐不安。
我们也走吧，齐叔叔说道，推起轮椅，朝教学楼外走去。
家长会已经开完了，大量的学生和家长往校门口走去。阴差阳错的，余周周和齐叔叔走在林杨母子身后。两个人似乎在争论着什么，余周周没有选择打招呼，跟在后面默默地听。
嘈杂的环境掩盖了两人争论的大部分内容，但是一些话语和字眼却被余周周敏感地抓住。
两母子没有意识到后面的余周周，还在不停争论着。
“我不是和你说过要远离余周周的吗，你怎么和她坐在一起？”
“老师安排的。”林杨随口瞎说，“再说，我为什么要远离她。”
“你！”林杨妈妈气不打一处来，“我以前就告诉你今天周沈然的妈妈”
“所以，她做错了什么？”林杨冷冷地回问。
“小学你为了她退出比赛，初中你为了她不上师大附中，你现在你还和她”林杨妈妈缓了缓，没有把“早恋”两字说出口，“总之，以后，要么你转班，要么她转班，实在不行，我和你爸商量，给你换个学校。”
余周周心里一痛，她不愿意面对的，还是来了。
林杨沉默许久，然后停下脚步，十分严肃而认真地注视着妈妈，一字一句地说道：“妈，这是我的选择，是对是错，我自己担着。”
余周周和齐叔叔在原地停了许久，直到那两人消失在视线之中。
沉默许久，齐叔叔开了口：“周周啊，文科和理科你想选择哪一个？”
余周周拍了拍身上的雪，“文科。”
毫不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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