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到就到吧，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阻止自己回房睡觉。
但此刻出去，就要迎面撞上，朱晴微虽然心中老不乐意，还是收回步子耐着性子再等等。
昨夜因初到这陌生的地方，未曾卸下提防。虽极度困倦，却难以入眠，入眠后睡得也极浅，一有风吹草动就睁眼醒来，警惕的紧。不过一夜无事，就是困得不行。
女乐们齐齐给衍圣公行礼，朱晴微从未给自家以外的人行过礼，但不行礼就会鹤立鸡群，只好跟着不情不愿地草草一蹲。
“起来吧。”
朱晴微起来后，隔着人缝观察来人。不用说，前面这位二十出头身穿华服的男子，就是第六十一代衍圣公孔弘绪。他看上去比孔景文矮不少，脸上笑呵呵的，没孔景文严肃。
孔弘绪目光扫了一圈人群，走到太师椅坐下，“听闻府里来了两位新人，本公忙里偷闲，特来瞧瞧。”
前面的女乐纷纷退开，将朱晴微和冯针儿两人留了出来。
一下子没了屏障，不鹤立鸡群也不行了。也罢，瞅瞅你是个什么货色，没有问题的话本姑娘就告辞了。
冯针儿低着头被孔弘绪打量，朱晴微将头抬起，明目张胆地打量孔弘绪。
陈欢欢在一旁介绍道：“这位冯针儿和冯微儿便是两位新人。针儿的戏腔堪称一绝，咱们当中擅长的都是北曲，衍圣公听了针儿的弋阳腔应当会耳目一新的。微儿的琴弹的也不差，再勤加练练，也能登堂入室了。”
听着她话音委婉，朱晴微笑而不语，这位陈欢欢是行家，一听就知道自己的琴技是几斤几两。
孔弘绪目光在朱晴微和冯针儿身上来来去去，不知道停哪个身上好，笑得合不拢嘴，话语中透着欣喜，“刘安这差事办的不错，要赏。针儿微儿，你们演一个我看看。”
朱晴微闻言黑了脸，演你个头！太惨无人道了！练了一天你不来看，好不容易挨到结束，你让表演一个？好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是压死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怎么说也是针儿姐姐今后的上司。
忍。
一个女乐户道：“咱们这群人唱的跳的衍圣公都听厌了吧，若是想听新鲜的，也不用拉着咱们作陪吧。”
其他人纷纷附和，“是啊是啊，天色已晚，衍圣公放我们回去吧。”
孔弘绪挥挥手，“去吧去吧，你们练了一天，都回去好好休息。”
一群莺莺燕燕扭着腰肢，三三两两往外离开。朱晴微想混在人群里溜走。
“针儿微儿不能走，欢欢也留下。你们一个善歌一个善琴一个善舞，不如一块儿表演？”
朱晴微在暴躁边缘，深吸一口气，忍耐道：“今日针儿姐姐唱了一天，欢欢姐姐跳了一天，大家都疲得很。明日我们照旧要排演，衍圣公为何不能等到明日我们排演时来看？想看多久就多久。我们三人也没单独练习过，怕不能一同表演。”
孔弘绪摇摇头，一副不容商量的样子，“本公等不到明天，其他人的本公都看过了，这样好了，你们今日若是一起表演，本公就免了明日大家的排演。”
这还差不多。
朱晴微撇着嘴不情不愿地回到琴前坐下，看着早晨陈欢欢给自己的曲谱又是一阵痛苦。曲谱是大乐，大乐催眠，朱晴微用力晃了晃头，把自己晃清醒些，打起精神，像白天一样骗自己：这是最后一遍了。
陈欢欢对孔弘绪说道：“针儿唱了一天，想必口干舌燥的紧，衍圣公连茶水都不给一杯吗？”
“哈哈，还是欢儿想的周到！是本公疏忽了！”孔弘绪拍了拍手，下人端来三杯茶。
眼前还冒着热气的胡桃松子泡茶传来一阵香，朱晴微没有动，只想速战速决，完事好回去睡觉。但冯针儿唱了一天确实渴了，慢慢喝着。朱晴微将自己这份也给她喝了。
看她们喝完，朱晴微轻拨琴弦，陈欢欢开始起舞，冯针儿清了清喉，开唱。
朱晴微听着冯针儿的唱腔，能听出她唱了一天嗓音有些哑了，微哑的嗓音却不难听，听上去别有一番滋味。朱晴微又看向陈欢欢，她踩着琴声甩袖起舞，婀娜的身姿让人移不开眼。这舞姿看了一天，还没看厌。
自己这水平何德何能可以与她们一同表演啊。
噔——
琴弦乍然断裂，朱晴微指尖一痛，食指被断线割出一道血。
望着指尖渗出的鲜红，朱晴微望着断弦失笑，你也觉得我不配是吗。
琴声停了，歌舞自然也暂时停下。
孔弘绪匆匆上前抓过朱晴微的手，拿近眼前端看，“怎么样，伤着没有？疼不疼？”
朱晴微下意识抽回手，摇摇头。
真不疼，一点都不疼，但这琴是没法弹了。朱晴微可以坦坦荡荡对天发誓，这是天意，不是自己故意。
冯针儿面带关切，鼓起勇气不避男女之嫌，对孔弘绪道，“微儿手伤了弹不了琴，衍圣公能不能免了微儿的表演？”
还是冯姐姐懂我。朱晴微向她投去感激一眼，又顺势打了个哈欠，借此暗示孔弘绪。
“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当年先圣问人不问马，今日本公焉能问琴不问人？”孔弘绪招来两个丫鬟，“你们带微儿回去歇息，替她好生包扎一下，好好伺候。”
朱晴微虽对他这番类比不认同，但他发话自己可以回去，又怎会蠢到和他多言。如获大赦，匆匆谢过，就健步如飞回房了。跑的那个飞快啊，生怕他反悔又叫自己回去弹琴似的，害得两个丫鬟也在后面跑。
回房后，换洗完，给冯针儿留了门，躺在床上等她。困了一天，早就昏昏欲睡，躺着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身子轻飘飘的，四面八方的水朝自己的七窍涌来。朱晴微憋着气挣扎着，睁不开眼，感觉就要被淹死了。却不知怎的，不会水性的自己并没有被淹死，脚落在地上，眼睛也试着睁开，水冲击着眼睛，一阵难受后倒也适应了，还将周围的鱼虾和水草看得清清楚楚，四周都是水，分明到了湖底。想起自己是被船上那伙人扔了下来献祭龙王，莫非前面这座宫殿就是龙宫？
朱晴微壮着胆往宫殿走，要去找龙王算账，问问他为何要兴风作浪，索要百姓钱财和人命。却被一个守门的夜叉拦住去路，定睛一看，那夜叉竟然是刘安的嘴脸，他不是在船上么，怎的会在这里？虽然疑惑，倒也没觉什么不妥之处。
朱晴微被夜叉带到龙王跟前，见到那龙王的模样，不是想象中的龙头人身，而是一个俊俏的人模人样的年轻男子。这男子也好想在哪见过？
没等朱晴微想起来，那龙王笑吟吟地走了过来。朱晴微张开嘴巴，没能发出质问，只吐出一串泡泡。龙王突然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再看他时，不再是英俊的年轻男子，他化成龙身，龙身将朱晴微从头到脚紧紧缠着，朱晴微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露出青面獠牙咬向自己脖子……
在极度的恐惧中朱晴微突然醒了过来，原来是梦。出了一身冷汗，一时间也没了睡意。
淅淅沥沥的雨声传入屋里，朱晴微枕着手臂听着雨声还在想着，那个龙王是谁呢？
在想起龙王是谁之前，先发现了冯针儿还没回来。
一下子坐了起来，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朱晴微快速穿好衣服和鞋子，踏着夜色回到司乐厅。
空无一人。
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四周找，见附近一间厢房屋里灯火亮着，朱晴微上去敲了敲门，开门的是陈欢欢。
“欢欢姐，针儿姐姐一直没回来，你可知道她去哪了？”
陈欢欢只是看着朱晴微，“她今日不会回房了，你自己回去睡吧。”
见她知道针儿姐姐的下落，却不说，朱晴微已经猜到几分，“可是被孔弘绪带走了？”
陈欢欢并没有点头。但不说话就是默认，朱晴微知道自己没猜错，“他住在哪里？”
陈欢欢倒是没瞒着。
朱晴微冒着密密绵绵的细雨往孔弘绪住的内宅走去，见楼阁上那间屋里也是灯火通明。在门前略带犹豫，这三更半夜的敲一个男子住的门……
顾不了了。
朱晴微敲了敲门。
突然听到屋里传来一声尖叫，听出来是冯针儿的声音，朱晴微直接推门，门没锁，一下子就推开了。而映入眼中的场景让她迈不出步子。
只见冯针儿赤着身子，身上还有刚烫伤的疤痕，额上鲜血直流，躺在地上。
之前隐约的不安和猜疑在此刻得到验证，悬着的石头也终于落了地，却是这样的代价。一时疏忽，让所有的小心都成了徒劳无功。
朱晴微在寒风中站着，无穷无尽的自责像梦里的水一样朝自己涌来，恍惚中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我为什么要放松警惕？为什么偏偏要在最后关头松懈了？我为什么要先回去睡觉？
步子像是有千斤重，麻木地迈向冯针儿。将自己身上的棉袄脱下给她裹上，而她只有出的气，没什么进的气了。
“真晦气。”
听到孔弘绪的声音，朱晴微倏然看向孔弘绪，双眼通红，摇晃的烛火中，他的面容和梦里的龙王重合。他边穿衣服边往外走，绕过朱晴微将门关上，“是她自己撞的，可不关本公的事。”
冯针儿抓着朱晴微的手，气若游丝，“阿微，你快逃。”
朱晴微将她扶起来，“姐姐别说话，我带你去看大夫。”
“我清白已失，无脸苟活于世。”
朱晴微心中悲愤，不管不顾，将她背在自己背上，往外走。
门口处却被孔弘绪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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