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数万里地山河

　　陈琪看到王征突然长叹，以为他想到什么伤心之事，或者叫他一句征老鼠就不高兴了？不至于吧？陈琪便敛了笑容，问道：“征哥哥，怎么啦？我开玩笑啊，你生气了？”

　　王征却看着陈琪，悠悠地说道：“琪儿，没有，我没有生气。只是，你不觉得，老天爷，给你我，出了一道老大的难题吗？”

　　陈琪一怔：“是吗？你遇到什么难题了么！当初我一个人来到这个时空，虽然师父待我如亲生女儿，门中师长和同门也待我如亲人，可我还是寂寞孤独。老天爷知我苦楚，却把你也送了过来，这不是挺好吗？”

　　王征心疼地看了琪儿一眼：“能遇到你，那也是老天对我的补偿和恩赏。可是琪儿，我说的却不是这个。”

　　陈琪询问地望王征，却不言语。

　　王征又叹了一声，说道：“你刚才不是叫我完颜征么，没错，我是完颜征，我是个女真人啊！现在这个时代，金国和大宋之间，打得不可开交，金人劫掠中原，大宋百姓血流成河。不久之后，历史上著名的靖康之耻就要发生，你说我该怎么办？”

　　陈琪听了，倒真的吃了一惊！原来征哥哥却在忧国忧民啦！自己自幼学戏，什么“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碧血飞溅石榴裙”，“番邦小丑何足论，我一剑能挡百万兵”也是信口就能唱的，立场不言自明。

　　况这一世的父母，就是死在金人刀下，这还用为难？

　　随即答道：“金人就是番邦，而且杀我父母，自然要打金人！”说完还顺口就唱:“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碧血……”

　　王征却苦笑，打断她，居然也唱道：“我们都有一个家，名字叫中国，兄弟姐妹都很多，景色也不错！家里还有两条江是长江和黄河呀，还有珠穆朗玛峰儿是最高山坡。我们的大中华呀，好大的一个家”……

　　声音越来越低，逐渐住口，最后静静瞧着陈琪，一言不发。

　　陈琪冰雪聪明，倒明白了过来，也一时有些怔怔。王征说道：“现在的人哪里能想到，历经千年以后，大家都有一个家，大家都是兄弟姐妹！”

　　“还记得那次在济南府金兵营中，我对完颜雍说的话吗？这白山黑水，长江黄河，昆仑之巅，珠峰之顶，东南海滨，四海之内，俱是华夏，血脉相承，骨肉同源。贫道但无他求，只望王爷存中华一统之念，天下子民，无分夷汉，俱是兄弟，众生平等。现在这个问题却轮到了我自己，也包括你！”

　　“不错，我是完颜征，我是女真人，但历经千年以后，女真人，还有辽人大部分都融入了汉族，在华夏的土地上迁徙流动和繁衍生息。或者，我前世，虽然是南方人氏，却未必就没有女真甚至辽人的血脉。”

　　“刚到青城那会，我倒没有想到这些复杂问题，但金宋一开战，这个问题就已不可避免地冒了出来，绕都绕不开。在开封城头，我亲眼看到金兵屠戮中原百姓，心里难受啊！你当时不也是一样吗？”

　　“可是，金人是我这一世的同胞啊，我若奋起而杀之，杀的血流成河，那便能心安？”

　　“若现在是宋强而金弱，女真被中原屠戮，我又当如何？”

　　“如果是真的咱中华民族受了外侮，我仗手中三尺之剑，粉身报国也在所不惜！但是现在，这两边都是骨肉同胞，我杀谁？”

　　“我，前世为汉，今世为金，我帮谁？”

　　看到王征似乎心情沉重，越说越激动，陈琪心中有些感动，笑道：“原来你也是个热血男儿啊！你眼睛这么细，还以为你是个胆小鬼呢。”

　　王征再次苦笑，道：“现在一腔热血又能如何？这数万里地山河，哪里不是后世的骨肉同胞！”

　　“前世看书读小说，常有人穿越到古代，造枪造炮，大杀四方，驱徐鞑虏，强我中华，看的很解气。可是真来了，才发现这“鞑虏”也是中华，岂能一驱了之！何况杀的血流成河？”

　　“这中华，从来不是汉家一家之中华，是华夏五十六个民族共同的中华，共同的家啊！”

　　“万物竞择，都是为了生存或者更好地生存而奋斗，孰是孰非，哪能简单分辨？”

　　王征却更给陈琪添堵，说道：“今日我为难，琪儿，很快就该你为难了，这个问题，你我都无法回避！”

　　“几十年后，成吉思汗自草原倔起，忽必烈走出大漠，挥军南下，中原百姓同样血流成河。且不说咱们有不有这个能力，若是有，咱们该不该把他杀回去？”

　　陈琪一怔，自己前世是草原的后裔，成吉思汗是草原民族的骄傲和象征，怎么可以，把忽必烈杀回去？不能吧？！可是，自己现在却是汉人，又哪能看着蒙古铁骑践踏中原？

　　陈琪心中为难，一时十分纠结，说道：“成吉思汗固然是草原的雄鹰，却也是中华民族的英雄，把忽必烈杀回去？怎么可以？”

　　“可是我现在可是汉族，金人杀我父母，我视之为寇仇。要是蒙古人来了我该怎么办啦，征哥哥，你说这可怎么办？”

　　见王征不回答，似乎他也无法回答，陈琪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来，很认真地对王征说：“征哥哥，这事儿你可能也不必烦恼。”

　　王征不解，看向陈琪，问道：“为何？你想到法子了？”

　　陈琪却似乎陷入到深深的回忆之中，良久才抬起头来答道：“我程派青衣程砚秋程祖，便是旗人。我前世因是学戏出身，自然知道，京剧作为国粹，起于清朝，国家正是一个少数民族统治的时期。再者后世京剧艺术家，也很多旗人，你说，京剧是异族的艺术吗？”

　　王征是个京剧大戏迷，京剧乃是国粹，中华瑰宝，焉是异族的艺术！无论唱词、唱腔，曲调还是所表现的内容乃至民族气节无一不是中华文化的精髓。许多的唱词，深得汉语言文词之美，京腔儿甚至是后世普通话的基础之一。这还用想，随时答道：“自然不是，怎么可能？”

　　陈琪又说道：“我前世是蒙族，在中华这个家庭里，可从未觉得自己是异族。”

　　“曾记得有一位前辈艺术家说过，汉族大姓，莫过于张李刘王，赵钱孙陈。齐鲁多齐姓，燕赵多赵姓，豫晋有乔姓，江浙多王陈。”

　　“但这些大姓，无不是多种族融合而成，从上古的氐族，到汉时的匈奴，唐时的鲜卑乃至高丽，五代和西夏时的党项，宋时的女真和辽人，元朝灭亡之后的蒙人，明清之后的满蒙，越是大姓，融入的种族就越多。”

　　“这么多民族同在华夏大地上繁衍生息，迁移流动，相互融合，谁为汉种，谁为异族？”

　　“我一直记得老先生说的这些话，老先生还说，受儒家教化，尊孔孟之道，著汉服，说汉语，即为汉；在华夏的土地上繁衍生息，亲如一家，即为中华！”

　　王征前世学文科的出生，这些历史自然一点就透。再说，便是自己的王姓，在前世时为了给玉儿起名，却也略有考证，还真是多种族的融合。

　　王姓源自姬姓，商有比干之裔融入，春秋有燕太子丹的后人改姓，汉时匈奴，唐时回纥、契丹，北宋西夏党项，元时蒙古人，金时女真人，清末满人都有融入王姓者。

　　自己怎么把这一节给忘记了？这么说，这一世的父亲改姓王，却正是归宗入祖啊！

　　琪儿说的不错，受儒家教化，尊孔孟之道，著汉服，说汉语，即为汉；在华夏大地上繁衍生息，亲如一家，即为中华！

　　自己和琪儿自千年之后穿越而来，见证了大中华的团结与强盛，见识自然应当不同或者超越这个时代的人们。

　　想到此处，王征饶有趣味地看了陈琪一眼，心中想笑，心道：史载元末蒙古贵族降明，明太祖朱元璋赐之姓陈，这一大批蒙古贵族就以陈姓融入了汉族。琪儿前世为蒙族，今世乃姓陈，还真是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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