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旧人旧事
<p>温府。</p>
<p>听得暗哨的禀告，温子然沉默了半晌，方才叮嘱了一声，“你回吧，仔细盯好，有什么异状速来秉了我，去吧。”</p>
<p>温子然起身，面如冠玉，眸子清亮却杂糅了烦思，眉宇间是难掩的书卷气，风姿绰约，周身的气息看似温润却藏了疏离。</p>
<p>缓步走至靛青色花瓶前，骨节分明且白皙的手指熟稔地来回旋了几下，掩在骏马图之后的暗格应声开启，温子然小心地自暗格中取出一卷画，神色珍而重之，想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名师之画。</p>
<p>指腹轻轻地摩挲宣纸，多少蹭出些暖意来，可温子然的面色却变了，眼底有刻苦铭心的恨，也有求而不得的怨，还有至今不能释怀的自嘲。</p>
<p>温子然轻柔地将画摊开，烛火摇曳，影影绰绰间一娇俏的少女跃然眼前，说不得如何倾国倾城，秀眉如远黛，杏眼里自有一股子轻灵，眸子如星，琼鼻挺立，双唇点樱，粉颊害羞，是说不出的动人气韵。</p>
<p>“许宛青……”</p>
<p>温子然低喃出声，唇齿间缱绻，说不出的爱恋，语气冰冷，亦是带了恨。</p>
<p>没错，画上的娇俏少女正是年方十四的许氏，虽与如今冷清木然的模样想去甚远，但谁都不会认错，那就是许氏。</p>
<p>而温子然，自然就是与许氏相遇相知来不及相许的状元郎，如今亦是太子的少师，官至从二品，实现了当初出人头地的誓言。</p>
<p>可这么多年了，荣光加身的他依然忘不了许氏，任凭媒人踏破了门槛，任凭皇帝的几经劝说，甚至明里暗里暗示了坤和长公主倾心于他，温子然只是拒绝，甚至如今府内仍无半个女主子，姨娘通房丫鬟什么的都是不存在的，连贴身伺候的都是些男仆从。一时间，坊间传言温子然有龙阳之好。</p>
<p>清心寡欲的温子然自然不在意旁人如何说，他在意的，也只有那一人而已，囚在尚书府的方寸天地，忍气吞声，不争不抢，好似死水无波澜。</p>
<p>如今的温子然已是手眼通天，他安插了人在东院，藏得深，并未叫许氏发觉。见到此番模样的许氏，他心里既是痛快又痛心的。痛快的是如今许氏的模样就是当年弃他而去的报应；痛心的是他不知道为何如此灵动娇俏的许宛青，何以成了这沉默无趣的模样，何以至此！</p>
<p>许氏不知之事还有许多，她与沈灵烟去上香时，不论了青山寺还是清泉寺，温子然都在旁观往，或是一眼，或是一瞥。每每许氏回了靖国公府，温子然就等着，等着许氏何时回了尚书府，虽隔了马车，他却是甘之如殆。</p>
<p>以至于盛传许氏与沈灵烟被劫匪掳了去，温子然顾不得那许多，只身一人快马加鞭往城外去，赶到时却见许氏已然安全，由林瑾玉护着往回走，他没有现身，他远缀在后头，权当是护送了许氏。</p>
<p>可每每见了许氏，回了府的温子然就愈发痛恨自己，只能以酒麻痹自己，不是什么举杯邀明月，不是什么小酌怡情，是拿了酒坛子倒灌，任谁也瞧不出文质彬彬的温子然竟如此粗犷，就是贴身小厮第一次见了亦是惊着。</p>
<p>温子然指腹摩挲画上美人，眉眼，鼻唇，纤细的脖颈，说不出的温柔缱绻，可眼底的晦暗莫名又叫人脊背发寒。猝不及防的，温子然勾唇一笑，却藏了无尽的心酸，呢喃道：“许宛青，我认识的许宛青要回来了吗？”</p>
<p>身为太子少师，温子然是不言而喻的保皇派，他原是无意关注朝堂纷争，斗个你死我活又与他何干，左右皇帝是名正言顺的，也是确实握了大权的，坤和长公主再如何跳脱，亦是斗不过皇帝的，不过须得伤筋动骨。</p>
<p>只是如今沈灵烟与林瑾玉牵扯了关系，林瑾玉又是皇帝的私卫，而沈琰又是个中立的，其中的微妙关系不言而喻。</p>
<p>温子然是怕的，怕因为林瑾玉，牵扯了许氏和沈灵烟。许氏虽心如止水，可沈灵烟是许氏的命根子，若是沈灵烟出事，许氏断然不可能独活，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p>
<p>所以，温子然开始动手了，他主动联系上了林瑾玉，林瑾玉离了尚书府的这两日，都藏匿在温府，谁会去注意一个与世无争默默无闻的太子少师。</p>
<p>林瑾玉原是将信将疑的，虽温子然有太子少师的身份在，可皇帝从未提起过他是可信任之人，直至温子然拿出这张美人图，林瑾玉仔细瞧了半晌，方才吃了一惊，惊疑不定地抬头看向温子然。</p>
<p>温子然仍是云淡风轻无欲无求的神色，只是略微点了头。</p>
<p>只是这其中的含义，究竟是爱，是恨，还是旁的什么，林瑾玉就不得而知，也不想深究，左右只是互为筹谋。</p>
<p>忽地屋顶有细微的行进声，温子然面色一沉，眼底闪过莫名的光芒，有条不紊地自一旁取了几张空白的宣纸覆于美人图上，随后悄无声息地藏在屋门的身后，眸光犀利地盯着屋门，那细微的声音几不可闻，却是在屋门外了。</p>
<p>吱呀——</p>
<p>万籁俱静的夜里，这声不甚清脆的响声分外喧嚣，电光火石间，温子然眼疾手快地将手中的匕首抵在黑影的喉间，却听得一声，“是我。”随后来人拉下面巾，赫然是林瑾玉。</p>
<p>温子然上下打量了林瑾玉，明知故问道：“又去了尚书府？”</p>
<p>林瑾玉将门掩上，颔首却不做声，抬眼却瞧见略显凌乱的书案，借了微弱的烛光隐约瞧见其下的宣纸颜色黯淡了些，心下了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略带了戏谑道：“又在瞧那画？”</p>
<p>温子然并不否认，呼吸好似重了几分，却只云淡风轻道：“我与你不同。”顿了顿，似是疑惑，“既然你这般心系沈灵烟，为何还要离了尚书府？”</p>
<p>林瑾玉眸子一黯，眉棱骨一沉，低声道：“我不想连累她。”</p>
<p>温子然轻笑一声，“你二人的关系，由不得你想不想。”缓步走至案前，撇了其上的宣纸，深看了眼画中人，随后慢条斯理地收拾了起来，“往后还不知如何，能见着面时，就不要平白浪费了，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p>
<p>说这句话时，温子然是以过来人的身份给的忠告。</p>
<p>林瑾玉没有说话，只清亮的眸子里情绪纷杂，不知在酝酿着什么，好半晌方才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了句，“不知温大人竟有如此功夫，是瑾玉我看走眼了。”</p>
<p>“不过是花拳绣腿，不叫人欺侮了去。”</p>
<p>说着，温子然的神思仿佛回到了当年，多么可笑，明白收了那决绝书，还不知回头，凭着一股子傻劲要上靖国公府找许氏要说法，是那些个府卫的拳打脚踢污言秽语让他清醒了，亦是踉跄走出靖国公府的那场瓢泼大雨叫他清醒了。许是天意，后来才叫他遇见了高人。</p>
<p>夜色里，瞧不清的不止是神色，还有人心。</p>
<p>富丽堂皇的书房内，那体态颇丰的男子正大发雷霆，黑衣人所跪之地一片狼藉，打碎的茶盏，碎片四散，茶水横流，还有一方上好的砚台，所幸没有在怒气中牺牲了，不过却叫点滴的鲜血沾染了。</p>
<p>“废物，都是废物！一个身受重伤之人，能跑到何处去，难不成还能飞天遁地？这都几日了，竟还找不见踪影，废物！”</p>
<p>“那林瑾玉，前几日应是在尚书府，只尚书府的守卫过于森严，去了几回人尽皆折了，昨夜方才入了重围，可林瑾玉……”</p>
<p>“应是应是！我不管你什么应是，待你除了他再来与我说！”不屑的冷哼一声，“守卫森严？就尚书府那几个虾兵蟹将一样的府卫，你跟我说守卫森严？”盛怒之下，不知何物又应声落地。</p>
<p>“主子，属下说的不是府卫，尚书府外起码有两股势力，来路不明，但实力强悍，远胜属下等人……”</p>
<p>“什么？竟有这事……”老谋深算的双眼露了精光，昏暗不明，不知又在盘算什么，忽地抬眼怒瞪黑衣人，怪责道：“你怎的不早与我说？”</p>
<p>“属下禀报过……”</p>
<p>话还未落，又一个茶盏迎面而来，黑衣人犹豫了一下，侧了身子避过了，垂首之前，小心地看了眼阴晴不定的自家主子。</p>
<p>“哼，再给你三日，若是提不了林瑾玉的头来，你就提了自己的头来见我。”</p>
<p>恰好不知打哪来的一阵寒风掠过，黑衣人只觉脖颈一凉，忙伸手轻抚了一下，确认无事，方才放了心，随即领命叩首而去，可心里怎么都不踏实，一不小心触及额上的伤口，又是猝不及防的生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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