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楔子

        天空是澄净的蓝，树叶也开始泛黄，可外面气温还是很高，热得人希望那些乱叫的蝉寿命能再短些，路上的人们行色匆匆，都想赶紧找个阴凉的地方躲避秋老虎的余威。

        就是这样一个让人不自觉地感到烦躁的天气，梅蓝越觉得照在自己身上的阳光带给她的是令人沉醉的温暖，明明只是隔了一层玻璃，之前的阳光却只会带来空虚和惫懒。

        梅蓝惬意地眯了眯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自己的心脏在沉寂了许久后，终于又开始有力地跳动。

        恍惚间，她好像听到后面传来了呼唤她的名字的声音，“蓝蓝！”“阿梅～”“老妹儿啊！”还有几声小崽子们不知死活的阿姨和大娘。

        梅蓝的眼睛亮了亮，在好几个人的簇拥下，回头看向那几乎困了自己一辈子的「店」，在人影晃动间出现的缝隙中，却没看到那几张或憨厚、或机灵、或黝黑的脸。

        是啊，那些老伙计走的走、死的死，自己明明是最后一个，还有谁会知道这些马上就会消逝于风的名字呢。想到这些，梅蓝感觉重获自由的欣喜都淡了三分，年纪大了就是这样，总爱想些过去的事、过去的朋友，沉溺在回忆里，连快乐的能力都消失了。

        思及至此，梅蓝转回了头，也不再听旁边人关于她的议论，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把幻听赶走，犹豫了一下，还是低下头，敛眸轻轻地道出一句，“再也不见。”就跟着那些把她解救出来的人上了车，车里的空调吹散了秋日的燥热，昏昏欲睡中，梅蓝的思绪飘飘摇摇，飘回了那个呼吸中充斥着寒意的傍晚，那个梅蓝还不叫梅蓝的冬天。

        第一章

        临近三月，春天却好像是周一的上班族，没有一点想要工作的意思，不甚干净的雪依然在路旁堆积着，令人欣喜的是糖葫芦和烤地瓜的摊位每天都会准时出现，人们早已习惯了零下十几度的寒冷，裹着厚厚的衣服走在街上，奔向有暖气的目的地。

        就是这样忙忙碌碌的氛围中，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快要下班的太阳将目光投向了一个可怜的生灵，躺在一棵看不出品种又英年早秃的树下，落日的余晖给她的周身渲染上了令人看了就觉得温暖的橘色，可她明显僵硬的四肢却戳破了这温暖的假象，死神已经站在她的身后举起了手中的镰刀，只等着太阳落山后，让远处的叫卖声掩盖挥刀时带出的风声。

        她不甘地睁着眼睛望着远处即将落山的太阳，眼睛里充斥着蓬勃的求生欲望，也许是太阳动了恻隐之心想再给她争取点时间迟迟不肯落下，也许是上天也被她眼中的光芒所触动，一对情侣下班了，有说有笑地拎着烤地瓜和刚买的蔬菜向巷子深处走来，她看到了自己活下去的最后一丝希望，于是拼尽全力呼喊，却只发出了两声小野猫似的呜咽，女生微微偏头看来，脸上瞬间露出了焦急的神色，拽着自己的男朋友像这边跑来，只听女生嘴里不住地念叨着，“快点快点！她好像冻僵了！”

        男生赶紧接过女生吃了一半的烤地瓜，让女生腾出手来，解下围巾，包住了这个快要消逝的小生命。她的身体终于感受到了温暖，一直紧绷的精神骤然松懈下来，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太阳已经落下去的方向，就陷入了如同泥沼般黑暗且深不见底的昏睡，只有那放松的表情告诉着人们不要担心，她只是太累了，大概率还会醒来。

        深夜，万籁俱寂，月光如同水银一般静静流淌在这个朴素但温馨的小屋里，也流淌在被一张小毯子包裹着的她的脸上。这样静谧的时刻，她却突然激灵了一下，蜷缩着身体睁开了眼，动了动白天被那只“热情好客”的大黑狗咬伤的腿，感觉到了微微的刺痛，但是被纱布紧紧缠绕着。知道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了，她稍稍放下心来，这才四下一望，看到自己正躺在一个布艺沙发上，沙发对她来说还有点大，轻易不会因为翻身而掉下去，屋子里四面八方都传来仿佛要把空气里的水分比例降到更低的热气。

        虽然已经差不多暖和过来了，她却还是往毯子里缩了缩，这种被毛绒绒的毯子包围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更小也更怕冷，也就是更脆弱的时候。

        缩到最后，她只剩一双眼睛露出来，还在打量着这个让她重获新生的房间。离她大概十来步的床上，睡着那对好心的情侣，即使是在睡梦中，男生也紧紧地搂着女生，偶尔用手娴熟地拨开粘在自己脸上的头发，女生则打着轻轻的小呼噜。

        她静静地看着他们，脑子却出现了他们白发苍苍时还执手相伴的模样，就像她慌不择路地逃跑时差点撞到的那对老夫妻似的，脑海里的思绪复杂且纷乱，虚弱的身体却已经支持不住她这样漫无边际的思考，她度过了实在疲惫的一天，也或许是那频率很稳定的小呼噜起到了催眠的作用，她看着看着就再次睡了过去，好像是要努力把自己的元气通过睡觉赶紧补回来。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一阵略显急促的铃声响起，房间里睁开了三双还带着浓浓睡意的眼睛。其中一双还掺杂着一点乍然听到陌生声音的惊恐。女生在床上伸了个好长时间的懒腰才起身，一起来就和她对上了眼睛，惊喜一下子就从眼底泛了起来，赶紧把男生也叫了起来，“快看快看，她终于醒了，我就说她肯定能挺过来。”两个人围了过来，女生摸了摸她受伤的腿，男生揉了揉她的脑袋，手掌中传来的触感和她溜溜转着的眼睛，都在告诉着这对情侣，他们是真的成功挽救了一条生命，这样的发现让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脸上满溢的笑意。

        很可惜的是，今天不是周末，两个人还赶着时间去上班，于是在轻声地问了她从哪儿来、还疼不疼、冷不冷之类的问题，却没有得到很准确的回答后，两个人只好先去洗漱，准备上班。看起来她目前的状态还不错，小情侣担心稍减，但还是不忘嘱咐她不要乱跑不要再伤到腿，记得好好吃饭，在准备了一些食物和水之后，就带着老母亲老父亲似的担忧，不得不出去上班了。

        看到小情侣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她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好奇，从沙发上轻轻地跳了下来，落地时注意着没发出一点声响，好像怕惊扰到屋子里的空气。毕竟是初来乍到，她也没有很不见外的乱摸乱碰，只是用那双泛着点深蓝的眼睛不住地打量，连目光都是轻轻的，好像害怕把屋子里的东西看坏了，会招人讨厌。

        迈着小小的步子，她仔细地参观完了这个小小的屋子。眼睛上却蒙上了一层水雾，透着许多对自己去向的迷茫，“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收留我，还是会把我送去之前那种，都是像我这种情况的同类聚集在一起的地方呢？”心里这样思索着，她打了个哆嗦，身体仿佛又感受到了那个地方的寒冷，她甩甩脑袋，想把那些不美好的片段都从自己的记忆里甩出去。然而脑子又擅自开启了新的话题，“听说之前那些人说我长得很好看来着，他们俩会不会喜欢我呢？”

        可是现在即使想破了脑袋也没有用，他俩的行为和想法不是目前几乎没有任何相关信息的她可以精准揣测的，还不如赶紧填饱肚子才是正事。她已经饿了许久了，吃饭的时候只比那八戒前辈慢一点，但也没尝着什么味儿，埋头吃着吃着，不一会儿就饱了，正巧，这时候阳光从一扇不大的窗户照进了这个小屋，就算不经过昨天的生死一线，她也一直对阳光有着饱满的热情，于是她爬到还有一层凉意的窗台上，本想好好赏赏日，却被突如其来的困意打乱了计划，只好听从自己身体本能的召唤睡了过去。

        一觉就睡到了下午，门口传来了钥匙插进锁孔转动的声音，她一下就清醒了过来，赶紧一瘸一拐地跑到门口，摆出一个十足乖巧的姿势，迎接自己的救命恩人回家，门打开后，冷空气纠缠着邻居家的饭香，比主人还快一步地飘进来，钻进了她的鼻子，引得她打了一个秀气的喷嚏，刚打开门的两人见状赶紧加快了进门的动作，把想趁机扩大势力的冷空气狠狠地拒之门外。。

        女生进门后嗔怪着说：“站在门口干啥，这身体还没好呢，要是再着凉了可怎么整？”语气有点凶，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关心，一边说着话，一边急急忙忙地脱下了泛着凉气的衣服，把手搓热了，俯下身子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她从这个拥抱里感受到了女生对自己的喜爱，按理来说这表示它是能够有机会留下来的，但不知为什么，慌乱的心却没有安定下来的迹象，依旧跳得飞快。

        女生松开手后仔细地检查了她的身体，发现她已经活蹦乱跳了，走到了正在做饭的男生的身旁，说起了对于她的听力而言形式大于功能的悄悄话。

        “她的身体好像恢复得差不多了欸。这生命力真顽强，那天在树底下捡着她的时候我都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了。”

        男生一边娴熟地挥舞着锅铲，一边淡淡地回复到：“说明她啊，命不该绝，要是咱们像前几天似的那么加班加到大半夜才回家，她可能就够呛能活了。”

        她听了之后感叹于自己的运气之好，却听女生继续说道：“那倒也是，不过你说她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呢，那身上灰突突的，腿上还有伤，是被人抛弃了吗？但是她长得这么好看，不应该啊。”

        “害，昨天你没听医生说吗，她这种情况，被抛弃了也正常。”女生听了之后面带惋惜，却也赞同地点了点头，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就是这一眼，她知道自己不会在这个温馨的屋子里打扰太长时间了，难过之余，男生说的话也在她的心里激起了惊涛骇浪，原来自己是有问题的，他说的“这种情况”又是怎么回事。她痛苦地觉得自己的脑容量实在太有限了，这么两句话都想不明白，还停不下来，一遍一遍自我凌迟般地揣摩着。

        他们两个还在讨论着些什么，可是她已经没有多余的注意力去关注了，只是垂下脑袋，头顶仿佛笼罩着一片阴云。

        说话间饭也做好了，这里倒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小情侣还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她却只是沉默着吃完了自己面前的事物，恍惚间听到了“报警”、“像是寻人启事”、“收养”、“那里条件不好”等字眼，她知道自己的去向将会在这场讨论中被确定下来。

        悲伤其实是一种很激烈的情绪，不会持续很久，但是当它像潮水一般退去后，心上却会留下像沙滩一样看似平静完整，实则潮湿粗粝的痕迹。

        那张毛绒绒的毯子将她重新包裹，却暖不回那颗被失望和悲伤填满的心。月光照旧淌了进来，就着亮晃晃的月光，她还看到了小巷里那棵秃了的树，这时候有空仔细观察了，她发现这棵树其实不秃，枝干上有着许多鼓溜溜的叶子。看了一会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她很快就丧失了兴趣

        又抬头看着月亮，“不知道以后去的地方还能不能看到这么好的月亮。”心中盼着这个夜晚能长一点，再长一点。她轻声和月亮道了一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晚安，屋子就再次陷入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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