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五定格的永恒（2）
五定格的永恒(2)
来娣和娘到河边洗衣裳。娘在左边的大石头上洗，大青石静静地卧在水中，斜的平面裸露成了天然的搓板。爱干净的女人，你来我往千搓万敲，加上日夜不停清泉水的涤荡，坚硬的青石透着温润的光滑。
河水轻盈欢畅地流淌，水草和着溪流的节奏，柔柔地顺着水流舞蹈。泥鳅、小虾做迷藏似的倏儿从眼前水底掠过，转眼就不见了踪影。一会儿又会从水草的后面钻出来，一只两只，让你也搞不清是不是刚才的小家伙儿。
来娣在娘的旁边，找一块小石板，洗洗手帕，洗洗袜子。然后，就开始捉虾了，泥鳅太贼，来娣捉不住，虾米游得慢，很愣，来娣的手都快触到它们了，它们还傻傻地慢慢悠悠地闲逛。来娣捉了几只虾，放在罐头瓶里。
娘喊：“来娣——”
来娣就来接受任务——晾洗干净的衣服。娘每次洗干净一件，左手提起衣服，把拧的“麻花”松开，右手随即跟上提纲擎领地“哗哗”抖几下，娘的身子也一切颤动，就像悦动的音符，麻利地把衣服递给来娣。
来娣找到平整的草地，把衣服平铺开，远远看去，就像是摆在绿毯的拼图。盆子里的脏衣服越来越少，拼图面积越来越大。来娣巡视着这些半干的、湿的，即将干的“拼图”，颇有几分成就感。
今天，她想试着捉一条泥鳅。她盯着水面，眼睛一眨不眨，屏息凝神的样子，娘甩甩手上的水，拢拢头发，望着来娣的样子，抿嘴笑了。
来娣两眼紧盯着泥鳅可能出没的地方，目光在舞动的水草间逡巡。
忽然她欣喜地发现：一只小泥鳅正从水草后面警惕地探出头来。她屏息凝神地张开两只手，冲着泥鳅头的方向，猛地用手一扣，泥鳅面对突然袭击瞬间有些慌乱，但似乎并不畏惧，在她手心里拼命乱蹦。她想腾出一只手抓住它，可刚松开一只手，泥鳅便从她的掌心逃逸了。她循着泥鳅的踪迹抓了两下，人差点闪到河里，泥鳅早已不见的踪影。
到手的泥鳅，又跑了，来娣有些丧气。母亲看出她心思说，“没事，一会儿，洗完衣服，娘给你捉一条！”
来娣自然是欣喜的。她把干了的衣服放在草地上叠起来，整齐地摞在一起。
娘洗完衣服果真给来娣捉了一条，可是来娣在抓的时候，泥鳅又差点掉到水里，还是娘眼疾手快，闪了下又把泥鳅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手里，放到罐头瓶里。
泥鳅见到水，一下子乖顺了许多，只是感觉这地方有些狭小陌生，就在里面一圈一圈地游啊游……
来娣只顾看泥鳅，回过头，看到母亲正脱了袜子，在拧，原来刚才闪那一下，右脚踩滑到水里，把鞋和袜子都湿了。
来娣看到娘的小脚，弓成长的三角形，这让她想到盖房时，瓦工手里用的三角抹子。
她看看自己的脚，再看看娘的脚，歪着头问：“娘，女人长大，脚都会变成尖尖的小脚吗？”
“噢——”来娣娘迟疑了一下，似乎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的问题，不知如何作答。少顷，她把自己的脚抬起来让来娣看。
来娣看到：娘的脚除了拇指是伸直的，其它四个脚趾斜着折向脚心，脚面向上拱起。整个脚因为扭曲变形，有点像动物的脚。她见惯了穿着各种绣花鞋的小脚，却不知道脚的下面会是这样丑陋。不由得脱口而出：“好丑啊！”
“丑吗？老人都说脚越小越美，我这算大脚呢，还有比这小的，叫‘三寸金莲’。
三寸金莲倒是很好听，可来娣怎么听怎么觉得不舒服，金莲和丑脚不搭呀！
来娣娘把脚放下，接着说：“娘和你一般大的时候，脚和你的脚一样的！”
“女人的脚会越长越小，越长越丑吗？”
“不是的！是小的时候，硬把脚趾头折下去，用白布条使劲缠紧，裹几年后，慢慢脚就变形，成了这样。”
来娣听着觉得既不可思议又有些瘆得慌，她脸上的肌肉不由得抽动了两下。“不疼吗？”
“怎么不疼，开始的时候疼得走不了路，下地都要扶着墙，就像螃蟹一样，横着走！以后适应了才不怎么疼，但是再也不能放开脚，迈大步走路了！”来娣娘脸上满是无奈，苦楚地说。
“那为啥还要把脚弄小呢？”
“不裹脚嫁不出去！”来娣娘苦笑了下说。然后找了双干了的袜子穿好，看看天色，不早该回家做饭了，就道：“不说了，该回家了，长大你就知道了，女人呀，这辈子的要受的罪多着呢！”
“不裹脚嫁不出去！”来娣无法理解脚小和嫁人有什么关系。但她从母亲的脸上看到了，规则就是规则，是无法改变的。她忽然觉得裹脚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有些东西是不可逾越的，自己的母亲就是一个样本。她想问母亲，自己也必须缠足吗？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还是不提的好，她和自己说。
母亲似乎不想再多说话，径自端着洗好的衣服走在前面，来娣抱着罐头瓶像尾巴一样跟在后面，捉泥鳅的快乐被裹脚布缠的所剩无几，她低头看看罐头瓶的泥鳅，觉得，人有时还不如河里自由自在的泥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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