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林钺三年不入金陵，回来后倒觉得金陵无甚变化。
城门口那家盐水鸭开了几代人，林钺从记事起那食肆就是如今的样子。
印象中，每年桂花盛开的时节制作的盐水鸭最好。
盐水鸭切块摆盘，只见鸭白肉嫩，肥而不腻，香气诱人，口感极佳，咬下一口仿佛能看见曾经那个少年不知愁滋味的自己，在城内桂花香气正盛时与三两死党觥筹交错，笑着食鸭。
一转眼，物是人非，不提也罢。
护国寺在城郊，距金陵城约莫有十多里地的路程。
鼓山赶车，阿骨、林钺和燕长微坐在车内，饶是燕北王府的马匹矫健，少则也需花费一个时辰左右。
林钺一路东张西望，时不时挑起车帘同过路的人嬉笑几句，买点小吃食，全然是一副去春游的潇洒架势。
燕长微不竟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眼花，才会从这没心没肺的木头身上看到几分“难过”，所以才会没多考虑就答应陪着他出城去请香拜佛。
一个时辰后，鼓山长“吁”一声，勒下马匹，恭敬道:“殿下，到了。”
林钺率先跳了下来，然后是阿骨，燕长微最末。
护国寺在山顶，要想爬上去首先得登上一段一眼望不尽的石梯。
今儿个十五，来往请香的香客络绎不绝。
阿骨和鼓山走在前面，林钺和燕长微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来时还叽叽喳喳，兴奋不已的人，到了地方就开始安静下来，燕长微不竟疑惑，主动问道：“在想什么？”
林钺浅笑摇头，没回答，倒是就此回了神。
见前方鼓山正和阿骨那小哑巴两人支支吾吾的比划着什么，他对着两人大声道:“你俩说什么呢？”
闻言，阿骨回头比划了几下。
林钺看不明白，只得眼神求助鼓山。
鼓山讽脸一笑，别过脸哼道:“就不告诉你。”
“幼稚！”林钺骂他，然后去问燕长微。
燕长微说:“他俩再猜这石阶一共有多少阶？”
“哦~”
说到这，燕长微突然笑了笑，对那两人道:“旁人或许不知，但是他…”指着林钺，“一定知道。”
阿骨抬头望着林钺，目光好奇，似乎再问，“真的吗？”
林钺随手撩开额前的碎发，得意洋洋:“那是自然！
“那你说说，多少梯？”
“一千九百九十九！”
“一千九百九十九？”鼓山不信，“你怎么知道？”
林钺叉腰挺胸:“因为…在下跪过！”
（少年篇）
景丰十八年。
临近先皇后柳氏冥诞之际，景丰帝连日梦见其掩面哭泣，神情哀伤。
景丰帝不忍，随率众皇子及国子监所有学子前往护国寺去为其点长明灯，以寄哀思。
天子出行，兹事体大。
护国寺今日闭寺迎接，往日香客不绝的山路上一个人影都不见。
明黄色的车马军队行至山下时，护国寺的主持携众高僧在山门静候已久。
“怎不见林钺那小子？”
伴随头顶上传来的这声威严质问，众人面面相觑，“这”“这”“那”“那”了几声后，又都纷纷沉默了下去。
龙颜上已隐隐可见几分怒色。
皇上蹙眉，双唇微张刚想说什么，不等出口，一位生的明眸皓齿，面容精致出挑的少年站了出来。
这便是宇文星辰，如今据他被立为太子仅剩三年不到。
宇文星辰拱手道:“启禀父皇,方才阿钺托卫家公子来找儿臣说自己将耽搁几时，让我们不必等他，他稍后会自行赶上。”
“胡闹！”皇上斥责一声，沉声道：“点灯一事关乎国运，他到底有何要事比国运还重要？”
“皇上息怒…”
“父皇息怒…”
霎时间，高呼声四起，众人俯身跪倒一地。
几人匍匐着头在底下悄声议论。
“薛世子，”一人哆嗦着声音道，“要是…要是皇上和夫子们知道…知道林钺，兄是被你…被你…”
“闭嘴！”薛凡低声咒骂了几句，侧着头抬眼，幽幽地道：“人是我骗进去的没错，但你们不要忘了，堵门的那块巨石，非我一人之力能挪动！”
几个帮凶：“……”
“这事要是捅了出去……”企图用面相的凶狠，掩饰内心忐忑的薛凡圆眼一瞪，龇着牙道：“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明明是你骗我们搬那个石头的…”
“就是…”应和这人被薛凡瞪得一瑟缩，想了想，还是不服，于是又梗着脖子道：“我们平日同林钺兄无仇无怨，怎会在这这种紧要关头给他下绊子…”
“正是正是，前儿个他在校场上还指点过我箭法呢，我怎么可能会故意锁他。”
“若是知道他在地窖，我是绝不会去抬那个石头堵门的…”
见他们说得一个比一个来劲，薛凡气急，可又怕这边的动静惹人注意，不敢高声制止。
“闭嘴、闭嘴。”薛凡气得接连小声骂了几句。
“你们几个没出息的！”一个少年帮着他骂道，“做的时候觉得好玩？过了又不敢认了？没出息！”
有人不服:“赵二公子说得轻巧！你头上有个宰相爹，我们又没有！”
立即就有人，道:“就是就是！再者你不满林钺已久，自是……”
不等他说完，帝王的迁怒声已然在头顶乍起。
“来人！速速赶往金陵去把那小子给朕捆过来！若是误了吉时，你们仔细自己的脑袋。”
事态越演越烈，几名学子毕竟年少，十一二岁的少年郎如何敢直面天子之威，他们往地上瑟缩了几分，再也不敢抬起头来。
宇文星辰微微蹙眉，正要说话，就见一道及其眼熟的身影如风一般的从不远处策马而来。
“来了来了~”
“舅舅息怒，林钺在此、林钺在此！”
众人：“”
等他闪到跟前，皇上痛骂一句：“偭规越矩，不成体统！”
国子监的夫子关时茂，平日常被林钺气到胸闷气短，见状，立即就应和了皇上一句：“野马难训，竖子难教！”
林钺不痛不痒的听着，皇上倒先不乐意了，冷冷地望着关时茂道：“你说什么？”
关时茂：“臣多嘴了。”
如此重要的场合，若是其他学子姗姗来迟那必然是要受罚的。
可如果是林钺的话，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毕竟大家都知道景丰帝对这个外甥一向纵容，对他的疼爱更是在众皇子中仅次于宇文星辰。从前比这大的篓林钺都捅出来过，不也没事？
再者，他今日虽比旁人迟了些，可好赖是赶上了他们一没上山，二没点灯，本也不算有多大的错。
囫囵几句撒娇估计就能平息了事。
正当林钺想撒娇求饶几句时，皇上却又更是一声大喝：
“跪下！”
林钺一呆，乖乖跪倒。
心中还不竟暗道：今日皇舅舅的脾气着实的大啊！且瞧着他眼底一片青色，莫不是是因连日没有睡好之故？
这可不太妙啊！
那头，皇上开始质问。
“辰儿方才说，你托人来说有要事耽搁，你倒是跟朕说说，究竟是什么要事居然能比国运还要重要？”
林钺：“”
定是卫临因没找到他，情急之下找到星辰表兄救场。
林钺只叹卫临这厮好心办坏事，现下他供出薛凡，就是卫临欺君。不供薛凡，那就是他自己欺君。
左思右想，林钺还是决定自己担下算了，至于那薛蛮子嘛…
只得以后在收拾了！
但他又实在想不出来什么好的借口，沉默半响，只得泄气道：“我睡过头了。”
闻言，别人什么念头姑且不论，底下薛凡几人倒是纷纷松了口气。
等了许久只等来这句回答，景丰帝气笑了，怒道：“替惠贤皇后点灯竟比不过你酣睡几时！”
这么大一顶帽子？
林钺忽地就后悔了，但为时已晚。
林钺:“我并无此意。”
“住口！”皇上似乎也懒得在同他多费口舌，指着上山的阶梯，绷紧着脸道：“朕罚你今日三步一叩首为惠贤皇后祈福悼念，不见佛像不准停！”
闻言，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宇文星辰当即就要替他求情:“父皇，这”
“二皇子！”天威一转，皇上肃目看着一心想替林钺说话的宇文星辰，隐隐暗示道：“朕不计较你包庇再先，但却不能不计较你袒护再后。若在多说一句，你也去跪着！”
宇文星辰也是一愣，而后他拱手施礼，轻声道：“儿臣今日本就是来为自己的母后点灯祈福，如何不能跪？”
说罢，他便不顾众人眼色，同林钺并排跪下。
林钺：“”
他先是惊讶平日里亲切和蔼的皇舅舅突然对自己大发雷霆，而后又是惊讶谦谦君子的星辰表兄竟当场忤逆皇上了
短短两回合下来，林钺已满头大汗。
“舅舅，”林钺定了定神，犹疑道：“我跪就行了吧，我皮糙肉厚跪跪没什么大碍，二皇子千金之躯，若是伤了”
“闭嘴。上山！”
“是”
林钺心中默念“一二三”，不敢马虎即刻跪下磕头。
“星辰表兄”
“嗯？”宇文星辰认真叩首，目不斜视道：“何事？”
林钺不解：“你知不知道今日舅舅是怎么了？为何生那么大的火？”
宇文星辰趁着起身功夫，简明扼要地道：“还不是因为阿钺你迟到。”
“可我从前在他龙袍上撒尿时也没见他发那么大的火啊”林钺嘟嘟囔囔，又笃定道：“定是还有别的原因！”
对此，宇文星辰的解释是：“或许对于父皇而言，你可以弄脏他的龙袍，但你不能误了为我母后点灯的吉时吧。”
林钺一懵，心道：那是你的母后又不是我的母后！我去不去点灯都不影响她老人家往生极乐吧！
“不过，”宇文星辰稚嫩的脸庞上露出几分不解，看着他缓缓地道：“说来也怪，此番出行父皇似乎对阿钺你极其在意，早在出城前他便问过我，你可在其中。”
林钺微微惊讶。
“那时我骗了他，故而他方才才会说我包庇你在先。”宇文星辰顿了一下，又继续道:“落轿后，他第一个找的人也是你。”
林钺瞬间就懂了，说：“所以你执意来叩首，是为了请罪吗？”
“嗯，欺君本是大罪，更遑论我作为皇子，更因成为旁人的表率父皇虽没有罚我，但我不能不罚自己。”
林钺“哦”了一声，膝盖上传来阵阵痛感，心中对他更是敬佩。
换做是自己恐怕只会躲得远远的，才不会上赶着来受这冤枉罪。
不过今日舅舅到底为何那么在意自己？
林钺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道：“莫非莫非你母后生前对我煞是喜欢？”
宇文星辰回答得很快。
“绝无可能。”
林钺怒了。
“不可能就不可能，什么叫绝不可能！本公子聪明伶俐活泼可爱，当年想将我偷抱回去养的人家何止尔尔！”
宇文星辰楞了楞，而后失笑，提醒他道：“阿樾你莫不是忘了，你出生时，我母后已然身故了。”
哦！是了！
先皇后柳氏是难产死的，而宇文星辰又大他半岁，也就是说他出生时，先皇后柳氏都去世半年多了，喜欢他这一说确实是“绝不可能”。
“那到底是为什么啊？”说着说着，林钺还忍不住委屈了起来，苦哈哈道：“舅舅从来没有对我这么严厉过这是他第一次罚我。”
林钺越想越气，头也不想磕了，直接双腿并拢跳了几个台阶，而后发现这似乎也是可行的，就又急忙转身对宇文星辰道：“星辰表兄，星辰表兄，你看我，你看我。”
宇文星辰:“……”
林钺再次朝他招了招手，告诉他:“这样跳快的多了，你快跟上”
然后真就这么蹦蹦跳跳的上山了。
围观的人：“”
他本就生的少腿长，又因常年习武，故而比寻常人要灵活的多，一跳至少六七阶台阶，然后中间便省磕一个头，的确是快了许多。
没多会就远远的老老实实“三步一叩首”的宇文星辰抛在脑后。
就这样，林钺蹦蹦跳跳的受着惩罚，宇文星辰规规矩矩的走路叩首，一面担心林钺此举会不会被父皇发现，一面又担心他会不会摔了。
许是应了“厄运成双”那个词，宇文星辰叩首间，只听山顶上传来一声暴喝：
“竖子嚣张！”
林钺抬头，见那一身明黄就傻了！他一个扭腰没站稳，稀里糊涂的滚入侧面山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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