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自洽
阎归一说这句话的时候语调很是悲哀，仿佛清明时节墓园里合着雨声的呜咽。
商未央换好衣服，却没有立刻拉开帘子。
过了好一会儿，阎归一自己收拾好心情，催促道：“快一点，实战课快开始了！”
风轻和商未央同时拉开帘子从病床上跳下来。
不得不承认，不管是精神力增强体质的作用还是医务室止血药的疗效，都十万分的显著。
因此在飞奔向操场的时候，商未央并没有感觉自己是个伤患，只有隐约但可以忍受的疼痛不时传来，令商未央跑起来的姿势看着很是古怪。
好在他们并没有迟到。
这次操场上集合的人几乎是锐减，站在最前面的32132依旧冷漠地看着人群，在规定的时间开口说第一句话，“高塔的指示，鉴于本次学院发生特殊情况，未来的训练计划会有所变动。但今天的训练照旧，现在列队。”
商未央下意识地看向审判者队伍的末尾，却没看到那个吊儿郎当看起来很惹人讨厌的家伙。
她忽然举手问道：“教官，你没发现自己少了一个同事吗？”
32132看向她，回答：“我没有同事。”
“但是……”
“43221的死亡是他自己的事，与我，也与你，没有关系，现在列队，不要让我警告你。”
阎归一在后面扯了扯商未央的衣摆。
商未央咬了咬牙，最后还是沉默地转过头。
这一切转变作为商未央监测者的21928都看在眼里，其他的都可以隐瞒，但是战力评测没办法作假，毕竟她却是连续斩杀两个d级拟灵的契约者。
而且现在……她是这次的学生中唯一一个人形拟灵的契约者。
21928打开面板，在其中战力评测的位置停留了很久，最后才输入：拟灵等级可接近f，但契约者能力不稳定，是否需要安排后续监测？协助监测者43221死亡，是否需要增加新的协助监测者？
他的通讯对象很快传回了消息：协助检测者43221判定死亡，不需要增加协助监测者。后续监测高塔将直接进行安排，请21928做好监测记录。
21928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瑟缩了一下，没有再回复这条消息。
如果的确没办法隐瞒的话，就只能走另一种极端了。
商未央喝醉了。
她在结束实战训练之后狂购一大箱酒，回到宿舍就开始炫，结果不到两瓶就醉得东倒西歪说胡话。
一会儿说自己违背了社会主义触犯了刑法，一会儿说这个世界冷漠地不符合核心价值观。
总之都是一些风轻和阎归一很陌生的词汇。
“我知道我的差距在哪儿。”商未央忽然冷静下来，抱着酒瓶像极了暗自神伤，“来到这里这么久，我一直以为自己仍然能过上平凡的生活，所以刻意逃避了那些东西。”
不管是阎归一他们口中精神力的正确使用方法，还是这个世界人吃人的残酷现实，她都有意识地避开。
不听，不看，不问。
用这种掩耳盗铃的手法，假装自己并没有离开她所认为的真实的世界。
而实际上，活在虚幻中的人正是她。
这一晚，商未央缠着风轻和阎归一讲了很多关于觉醒、拟灵、精神力方面的事情，直到半夜她才消停地回到床上睡觉。
风轻原本还担心她收到的刺激太多会一蹶不振，或者精神失常，但是现在看起来商未央还算正常。
于是阎归一和他放心地离开了商未央的宿舍。
等人都离开之后，原本在床上躺尸的人突然坐起来，深吸一口之后仿佛跳大神一样念着：“老祖宗救救我，老祖宗救救我……”
很快手臂上的某个印记亮了起来，穿着黑色天子常服的高大男人出现在房间的角落里，手里还拎着一个东西。
等嬴政递过来的时候，商未央才发现那是一杯奶茶。
……呜呜，奶茶。
“想明白了？”嬴政随意地拽了一把椅子坐下，却将那把椅子生生坐出了龙椅的感觉。
商未央含着眼泪喝着奶茶，一边抱怨一边感动，最后声音变得有些奇形怪状，“您对我这么寄予厚望，难不成还是希望我去拯救世界啊？”
“现在的你，还没有这个实力。”嬴政说着，随后补充道，“朕只是觉得，朕的契约者，不能这么废物。”
“我只想活着！”商未央非常抗议。
“在这个世界，这就是活下去的办法。”他看起来十分不近人情，决定的事情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更令商未央难过的是，她知道对方说的才是对的，“但是改变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形成的。我用了二十四年长成一个有责任感、温柔善良、热爱国家热爱社会的样子，现在你要我突然变成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怎么可能。”
她的道德底线不允许。
“我只是个普通大学生，哪会像你们这些封建君王一样将万民当蝼蚁。”商未央吸了吸鼻子，十分倔强地回怼嬴政。
然后她又叹着气，感受着热奶茶在手掌中的温度，情绪低落地说：“但我还是做了，虽然……那应该算是正当防卫。”
但是手掌上黏腻的感觉洗不掉了，她好怕自己变得冷漠，今天看到那个教官提起43221的表情时，这种恐惧就蔓延上来。
变得麻木，变得冷血，变得杀人如麻。
嬴政思考了一下，似乎想要开口安慰一声，就看到商未央将奶茶放到一旁，十分虔诚地跪伏下去，口中念念有词。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急急如律令！”商未央捂着耳朵，让脑海中充满自己背价值观的声音。
嬴政：“……”
嬴政：“虽然不是很满意，但你让朕看到了你的可取之处。看在你曾通读史书、亲阅秦简、常常呼唤朕，勉强算是大秦半个子民的份上，朕可以认可你。日后，也要继续努力。”
商未央从他哀叹般的语气中听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警惕地抬起头看向嬴政的眼睛，却只看到了漠然。她倔强地说：“照你这么说，我还是半个大唐子民、半个大明子民、半个大汉……这不是半个，我是汉人。”
毕竟是历史系的学生，每个期末测试的时候将历史上有名的人物拜一遍是常规操作。
嬴政瞥了她一眼，“你也可以尝试唤出其他人，如果你觉得他们会理会你的话。”
他低头捻了捻手指，头脑中却又自己的考量。
若是以商未央的能力，可以唤醒那些人，倒是省了他的麻烦。
“咦，真的可以啊？”商未央原本只是想气他一气，却没想到竟然发现了这么个事实。
也就是说，她其实可以召唤很多个拟灵？
老祖宗天团？
“对了，反正我现在应该是回不去了，您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嗯。”
“就是，您的棺椁究竟放到哪儿了？真的放到水银河道上漂流吗？您当年究竟是不是想立扶苏为储君？您的死真的是意外而不是人为……别走啊，下次能不能再带一杯奶茶啊！”
“带实物来回掏空你大半的精神力，偶尔两次还可。”
说完这些，嬴政就消失在原地。
商未央愣愣地盯着自己手臂上红色的印记，过了一会儿又拿起奶茶默默喝起来。
她总是很擅长自洽，虽然晚上不出意料地梦到比伦和温珏来找她索命，但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将那个梦忘得差不多了，只依稀记得那个娃娃脸审判者是站在她这边的。
虽然的确是个很恶劣的人，但难得有人情味，比其他人好太多了。
阎归一依旧早早来到门口等着她，在商未央出门之后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她的脸色，才勉强放下心，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走吧！”
具体后续的安排还没有通知下来，因此今天早上依旧是精神力的训练课，依旧是那个熟悉的教室。
商未央下意识地看向角落，却发现那里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人。
对，43221昨天死了。
阎归一担忧地看着商未央，“没事吧？”
商未央摇摇头，“没事，就是没睡好，还有点精神恍惚。”
“没睡好？是做噩梦了吗？”
“嗯，梦到我的拟灵让我给他端茶倒水。”
风轻：“……你这是召唤了个祖宗。”
商未央：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这样的。
“行吧，加强训练，以免你的祖宗想要你的命。”风轻颠了颠手上的头盔，“来，我给你戴上。”
“你今天不正常。”商未央抱着自己躲到一旁。
风轻双手举着头盔，“这不是以后要仰仗您，所以趁现在表一表忠心。”
商未央向前走了两步，清清嗓子，把范拿捏住，“行了，平身吧。”
阎归一走上来，抱拳道：“苟富贵，勿相忘。”
猛然听到熟悉的话，商未央突然抓住阎归一的手，“你怎么知道这句？”
“我……”
“春季里开花！”
“什么？”
再次失败了。
风轻摆弄着耳朵上的耳钉，看着商未央问：“你怎么总说一些奇怪的话？”
商未央倒在机器里，“没事，我还以为小一和我做了同一个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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