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惊变
临近傍晚，醉仙楼外，熙熙攘攘，丝竹歌舞顺着环廊连绵不绝，不时有装潢华贵的马车在此处停下。
这里是京城最大的烟花之地，也是远近闻名的销金窟。
在这里，一掷千金真的不只是一个词语而已。
来这里的客人，不是有钱有权的高门显贵，就是腰缠万贯的富商蓄贾，寻常的纨绔子弟连踏进这里都是一种奢望。
对于张黎更是如此。从前的他连想都不敢想自己有朝一日会踏进醉仙楼的大门，而现在他却成为了这里花魁的座上宾。
张黎是成国公的孙子不错，但成国公有七个儿子，孙辈更是多不胜数，张黎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张黎的生母原是他爹原配夫人身边的丫鬟，他爹一次醉酒后将他娘错认成新进府的小妾，一晌贪欢后便有了他。
张黎生母早逝且地位卑微，连带着张黎亦不受重视。张黎文不成武不就，整日就和京城的纨绔子弟们一起斗鸡走狗,提笼架鸟，时不时再去调戏一下良家妇女。
国公府里亦不曾有人想过去管教他。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十多年。
直到魏国被灭举国欢庆后的一日，成国公府里来了几个长信宫的宫人，之后张黎便被祖父叫去了宗祠，更改族谱记入了嫡母名下。
从此他张黎便是成国公府的嫡孙了。
此后发生的事，更是让张黎感觉自己活在梦中。
先是皇帝赐婚长公主以与成国公府结两姓之好，随后为了提高张黎的地位，成国公又为他请封了世子。
直到圣旨传入府中的时候，张黎仍旧觉得晕乎乎的，对于这个十多年在张府活得像个透明人的庶子来说，这分大礼来得太重了。
那一夜，张黎完成了从烂泥塘里边的土癞□□到住进高楼穿着华贵还即将吃上天鹅肉的高贵癞□□的蜕变。
彼时，叶珂与张黎的婚事震惊了朝堂内外，整个京都暗流汹涌。
但张黎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背后的影响究竟有多大，已经被嫡母刻意养废了的他，只知晓，此刻，他是国公府的世子了，还即将是公主的夫婿。
虽然坊间传闻这位公主貌如罗刹，凶蛮粗俗，但那也是公主啊，况且等进了他张府，那还不是任他拿捏，做他的掌中物？
俗人得势，向来想的是衣锦夜行，张黎自然不会免俗。等到成国公府对他的管辖稍一放松，他便偷摸溜出来和他的狐朋狗友们大肆吹嘘。
这群酒肉朋友，大多也出自豪门，虽然不受重视但对此事也多少有所耳闻，不屑者自然也有之，但到底的还是羡慕，巴结，吹捧者居多。
张黎哪里见过这阵仗，在这一片阿谀奉承声中被吹得忘乎所以。酒酣饭饱间也不知是谁提了一嘴，要张黎带他们去醉仙楼见见世面，被灌得醉醺醺又被曲意奉承吹得飘飘然的张黎，就这么大手一挥，脑子沤肥般地在和公主大婚的前夕，带着一群狐朋狗友踏进了京城最繁华的青楼。
这一下，可捅了大篓子。
等好事者见状，登及便派小厮往家里头递信。
好在张黎被封世子后成国公给他新安排的书童是个机灵的，当即便派人摆出成国公府的名号将人拦住，成国公乃两朝元老，又是太后亲兄，众人皆得罪不起，这一摆明车马，当时便拦下了一大批人。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害怕开罪成国公的，好巧不巧，今日的雅客里还就有这么一位既不怂成国公，也不惧怕与太后的主。
书童苦笑着看着这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高门公子，暗道不好，一边打着哈哈赔礼道歉，一边赶忙遣人回府送信。
————
成国公府。
接到消息的原世子，也就是张黎他爹，恨不得一巴掌拍死那个孽子，“来人，备马，看我不打死这个混账东西！”怒气冲冲地说完，张成又小心翼翼地瞄了他爹一眼。
只见成国公面色阴翳，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却一言不发。
张成吓得一哆嗦，低下头不敢看他，过了一会，才听见成国公阴沉地说道：“叫阿武带上一队人跟你一起去，把消息给我封住了，把人全乎的给我带回来。”
而等到张成带着人一路疾驰感到醉仙楼的时候，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
张黎，死了。
死在了一个妓子的床上。
张黎没看上醉仙楼安排来陪酒的花魁娘子，反倒是盯上了给醉仙楼送糕点的良家女子，姑娘不乐意就玩霸王硬上弓。那姑娘也是个烈性子，逮着机会就一口咬下了张黎的命根子，登时伤处鲜血如柱，没等到大夫赶来，张黎就一命呼呜了。
张成听闻此事，差点一脑子从马上栽下来。
他黑着脸，眼睛发红，连声音都有些发颤，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冲着下人吼道“那女人呢！”
若是能把凶手找出来，老爷子说不定还能饶他一命。
离得最近的侍卫暗道一声倒霉，左右环顾一周四下同僚皆是眼观鼻鼻观心，只得硬着头皮颤颤巍巍的上前答话：“少爷，那姑娘啊不那□□已经撞柱而亡了。”
什么？
张成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这下便是傻子也知道事情大条了。
————
时间回到一天前。
京都西街街角有一家开了多年的糕点铺，店家是个约莫六十的老汉。
老汉姓陈，是二十年前逃荒到这来的，虽然其貌不扬，却性子诚恳人又勤快，经人介绍在当地娶了个庄户人家的女儿做婆娘，还生了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靠着陈老汉精湛的手艺，一家人的日子虽算不上富贵却也过得红火。
陈老汉是个实诚人，不嫖不赌还将岳家将亲爹娘孝敬，街坊邻居都说陈娘子爹妈当年捞着了个宝。
只有陈老汉自己知道，眼前宁静祥和的生活都将是假象。
他的心底装着个天大的秘密。
他是个魏国的探子。一颗魏国埋在齐国的棋子。
整整二十年，他都活在恐惧中，无时无刻不在担忧身份会被识破，每天清晨他都要摸一摸自己的脖子还在不在。
一直到魏国被灭的消息传来，陈老汉才终于敢睡个安稳觉。他以为，随着魏国被灭，他的生活也能够渐渐摆脱魏国的影子。
只是这平静的生活终究还是被打破了。
家里的摊子有陈娘子守着，陈老汉每天的工作除了做糕点，便是给那些大客户送货。陈老汉的客人分布遍布全城，每天都要跑很远的路，家里人曾劝他另外雇人，被他以浪费钱，不放心的理由回绝了，但实际上，陈老汉是要在这一路的走街串巷中搜集情报，以及接收暗令。
这一日，陈老汉和往常一样收摊回家。收拾东西的时候，他突然在簸箕里摸到了一个硬硬的冰冰的物什，掀开盖子一看，那是一块刻有蝙蝠的铁牌。
“砰！”
陈老汉手一哆嗦，连铁牌带簸箕一块掉在了地上。
呼——
陈老汉心里一咯噔，顿时手脚一片冰凉，他赶忙蹲下身，捞起铁牌便往簸箕里一扔。
好在这会正是用晚饭的时间，地点也偏僻，陈老汉背上背篼傍若无事地往家里赶，倒也没被撞见些什么。
回到家，陈老汉像往常一样用过饭就开始准备第二天的食材，天一黑便早早地上炕。
等到老婆的呼吸渐渐平稳，陈老汉才悄悄起身到后院，蹲坐在地上借着微弱的月光，端详起眼前这块铁牌。
只见陈老汉的五指聚拢微微用力，一声清响过后，铁牌裂开，露出了里面用绢纸撰写的密令。
一字一句，一字一句地读完整条密令，陈老汉的脸上无声地划过两行泪，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婆娘给他缝的手帕，往脸上胡乱一抹。
等陈老汉丢掉手帕再站起来的时候，他的气质已经完全变了，那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已经变成一条阴森恐怖宛若一条黑暗里潜行的蛇。
悄无声息地回到卧室，陈老汉从一个隐蔽的角落里摸出了一盒药膏似的东西，挖了一大块往床上熟睡的女人人中处抹匀，又挖了一些给自己涂上。
等到第二天的时候，陈老汉夫妇便双双上吐下泻，陈娘子更是尤为严重，已经卧床不起。
陈老汉担心婆娘，便叫陈姑娘去送今日的糕点，自己则去另一头请大夫。
而等到陈姑娘前脚出门，陈老汉便乔装跟了上去。眼见着女儿进了醉仙楼的大门，陈老汉这才掉头往回走。
只是适才刚进家门，就觉后脑一痛登时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当天晚上，西街街角意外走火，好在发现的及时，只烧着了一户人家，就是有些可惜，那户人家夫妻俩都没逃出来，被烧倒的房梁压了一宿，等被挖出来的时候，已经烧得没人样了。
“诶，你听说了吗？昨天陈老汉一家着火了。”
“听说了，哎作孽噢，多好的一家人，哎都没活下来。”
“我听说，这火啊不是意外。”一人压低了声音瞧瞧跟旁边的人咬耳朵。
“什么？”
“陈家不是有个闺女吗，就昨天，听说给醉春楼送货的时候被成国公世子看上了，陈小娘子誓死不从，把人那活儿给咬下来了，把人搞死了。这火啊，说不定就是报复呢！”
“什么！这也——”话没说完，这人的嘴就被旁边的人捂上了。
“可别往外说，小心脑袋！”听者闻言点点头，可等回过神，那刚刚捂住自己嘴的汉子就已经消失不见了，人呢？这人有些困惑地摇摇头，没一会就把这事抛在脑后，但刚刚咬耳朵听见的秘密却被他记在了心里。
隔天，京城里就传出了成国公府为了报复世子之仇，烧了人全家的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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