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比他多说一个字

南晏醒来已经在归咒渊了。

        睁着迷糊的双眼朝两边望了望，在旁边只看到了掌门，他摸了摸腰间，装蛇胆的袋子已经被取走了。

        “你是怎么和先生在一起的？”掌门见他醒了，上来便问。要知道收到辛淮岚的烧符消息，时有常过去却还同时带回了南晏，当时没把掌门惊得下巴掉下来。

        南晏现在的视线还有些恍惚，他看着师父的重影，“哪种在一起？”

        掌门被问懵了，还有什么在一起。

        “毒还没解清醒？我问你怎么和先生一起回来？你什么时候又偷偷去找先生了？”

        被一通连续问得，南晏回过神来，尴尬地挠了挠头，回答道：“先生说她想吃烤芋头，我回家遇上了。”

        闻言掌门疑惑地看了眼外面的草长莺飞，这是有芋头的时候？

        思量一下他便懂了，估计是辛淮岚要试探，胡说的借口。掌门白了这个傻徒弟一眼，敲了敲床边的矮杌子，上面放着两个小瓶，“余毒未清，这是先生给你开的药，每日早晚两粒。”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试探出什么，掌门忧心又无奈，摇了摇头，背着手出去，“唉，不省心。”

        -

        离淳堂的外墙爬了大半的绿藤，叶影斑驳。一到时候，早早等候在外的人们便你争我赶地挤了进去。有了上次的传闻，踏进门里都先朝靠窗的第一排瞄了眼。

        没有传说中的大师兄，他们俱放松了不少，一抬头，竟看到辛淮岚不知何时早就坐在了讲台上。

        窗沿攀着层层嫩叶，轻盈的影子投在没人坐的漆亮桌面，如灰蝶展翅般浮动。

        暮言捧着还未打开的书，面纱上露出的双眼无神，盯着那一上一下的叶片影子发呆。

        心里在莫名地失落，和他不会再有来往了。

        梦到那些不想重来的事，她却觉得心情被带得真实了许多，仿佛许多年过后，这才又真正活着。

        下面听讲的人们安安静静地坐着站着，偷偷互相对望。看先生瞅着那个位置一动不动，正觉得有猫腻，这时候看到她转过一双无情无欲的眼。

        她的声音和往日一样冷漠，“第一排都没人坐了？不想听了？”

        离得最近的修士被唬得一抖，赶紧小步过去坐下。

        一个时辰后，讲学结束。

        回去的路上，暮言走在围在水渊四周的水榭亭台。岸边浅潭飘着片片睡莲叶，她边走边赏着粼粼水面和嫩绿小叶的相得益彰，身前忽然有人隔了几步距离抱拳行礼。

        暮言停下脚，懵然地看去，是时有常。

        见他不是点头示意便走的意思，暮言想来也无话可说，便道：“感谢传送。”

        “先生需要，随时恭候，不必谢！”时有常给路过的弟子们让着路，靠在栏杆上乐呵呵地说着。

        话音刚落，他又贼眉鼠眼地搓搓手，“实在想谢，来两颗丹也成。”

        暮言白他一眼，“下次见给你。”

        时有常只是随口耍个赖，没想到还真答应了，乐不可支地凑近示好，“先生回水云居是不是，我给你传送回去吧！”

        “滚。”暮言收了视线，抱着书抬脚就走。

        时有常后撤一步，让开路，“好嘞。”

        浅潭的另一头，岸边停驻的人望着对面，眼神阴霾。

        “晏哥看什么呢？不会看上哪个妞了吧，咱这水平不行，过两天去看水魅的妞！那腰那腿，保管晏哥一口一个好！”

        对面刚下了水榭的暮言忽的顿了脚，南晏心里陡然一惊，皱眉低声说：“说胡话声音小点。”

        “我先走了。”南晏急忙地扔了一句，身形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旁边小风一晃，就少了个人，陆承原杵在原地，愣了。

        一起的另一人还没反应过来，“我还要请教法术呢，你怎么把晏哥气跑了。”

        陆承原也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呢，平常不这样啊，他们胡天说地的，他也只当没听见。今儿怎么了这是。

        -

        每次下学后，暮言都会去集市买菜，这回习惯性地要过去，突然想起来南晏上次买了一大堆的菜，不知道还有多少没烂。

        她便收了脚往另一边走。

        提着裙摆缓缓地上了石桥，暮言抬起头，看到桥的那头走上来了南晏。

        这种地方多时凡人居住，附近少有修士，他怎么会来。

        暮言目不斜视地看着地面，不认识他似的往前走。

        石阶上的人影一截一截爬了上来，她垂着眸，一步步走下去。余光里那道人影的细碎短发越过了她迈出的脚，接着是利落的双手护腕，最后那缕飘荡的衣摆黑影也落在了她的脚下。

        嗯……就这样吧。

        前些日子只当是南柯一梦，她不该记起，他也不该回头。

        暮言面无表情地看着长长的石砖上，两人同时踏上。

        她挡在面纱下的唇角弯了弯，还想什么躲着他呢，他不也一副不认得自己的样子吗。

        两人即将擦肩而过，南晏把手藏在她看不到的身侧，暗中掐诀，将这一刹那的时间拉长，一步慢得宛如冰冻了三尺。

        桥上其他人都还在正常走路，唯独他二人，一步迈出去，别人都走了五六步。

        身为凡人是感知不出来身上被用到法术的，但是暮言活了这么多年，经历过的事太多，感知不出不代表察觉不到。

        虽然在她眼里，自己和所有人一样，还是正常的步速。

        可谁叫这个不想见到的人，偏偏在眼前待得格外久呢？

        暮言根本不用多想，就停了脚，把冰冷的目光挪向了在同一石阶上停下的南晏。

        没想到她竟真的在自己创造的机会里停下了，南晏按捺着心里的惊喜，收了法诀正要假装偶遇，向她问好。

        抱了拳还没开口，他听见对面直接不客气地来了句“有病？”

        南晏一愣，腹诽不已，她是怎么知道是他搞的鬼？

        这些天的相处，他觉着他们之间可能算熟悉些了，于是鬼使神差地回了句：“先生给治？”

        “等死吧。”暮言冷着脸，抬脚走了。

        她走得飞快，逃也似的。路上无人，她的视线倏而模糊了，眼眶湿得像南风过境的棉絮，絮了厚厚的水，不用眨眼就能掉出来。

        原来他还愿意和自己说话，暮言感觉鼻子酸得很，想起他的前世死时的最后一句话，和往日的种种。她低低地叹口气，比起长痛，还是短痛的好。

        石拱桥上，南晏还站在那里，回身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

        今天她又和自己说话了，说得还比他多一个字。

        南晏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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