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剥蛇胆
骑马走在身边的南晏默默地观察着，她的眉头时而微蹙、时而紧皱，不知道这个一肚子坏水的女人又在想些什么。
慢悠悠地走了整整一下午，早早就进了荒无人烟的山里。刚上路时每隔一会儿，南晏还会找话说，都被暮言看都不看一眼的冷漠挡掉了。
于是南晏也自讨没趣地闭嘴了。
后来的几个时辰里，两人谁也不说话，南晏悄悄把马拽得比她慢些，在后面看了她一路。她在路上看了抽芽的枝梢、成列的水鸭、余晖的薄暮，却连一丝余光都没有分给他。
仿佛没有目的地，她能独身一人走到天荒地老。就像在梦里的那片雪原，孑然一身地从仙道一路走到魔道。
最后在他的一声“师父”里，停在了乍破的天光下。南晏望着她的黑纱背影，一颗心蓦地软了下去。
山里那座破屋用土堆砌而成，常年没人居住，生了茂盛野草，已经垮了大半。
暮言把马栓在屋外的树上，把破屋前后检查了一遍，挑了个还算稳固的地方。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大捆干燥的稻草，在地上铺好后，又拿了一层布，放上被褥，最后把枕头扔在地铺上。
收拾完了床，她又从储物袋里拿出七八块干柴和一把驱虫艾叶，甩了张火符咒过去，麻利地生了一堆火来。
做完这些，暮言一边拿了锅出来准备热饭，一边抬头瞥了眼呆站在旁边的南晏，“好看？”
“你……”南晏看着她几乎是瞬间就做完了这些事，熟练得让他不禁想象到她这几百年的样子，每天都是这样过的吧。
他垂下漫着心疼的双眼，拿别的话来遮掩，“你储物袋里都装的什么？”
暮言把中午打包的饭菜倒进锅里，看傻子似的睨他一眼，反问：“我需要的东西啊，难不成装法宝？”
南晏沉默着在火堆的另一边坐下，隔着摇晃的火焰，看着对面那张和梦里一样年轻的面容。
在梦里见过的她的故人，到如今，好似只剩他自己了。南晏垂着眼，千初前辈应该是飞升了，池安清被剿灭后元神和尸骨都无踪、可能连转世都没有。
除了他……还剩一个戚祥。
想起这个人，南晏心里又是感激又是酸涩，当即就从储物袋里翻出把匕首法宝，利刃削铁如泥。
“来，拿蛇来。”
他要在暮言睡前把蛇胆全取了，然后抓紧时间去梦里接着看过往。
暮言刚把饭菜盛出来，莫名其妙地看了眼他磨刀霍霍的样子，怎么这么兴奋呢。
“等我吃完。”
“你吃着，我剥着，互不耽误。”
端着饭碗的暮言慢慢抬起头，隔着火光冷冰冰地朝他看去，“我怕我吃不下。”
南晏噎住，无言以对，老老实实地等她。
暮言吃完了饭，收拾了一会儿，拎着洗漱的东西，出去前扔了个灵兽袋给他。
他抬手接过，用神识扫了一下，觉得不对劲。把东西取出来后，地上两大扎紧的布袋子，里面的东西蠕动挣扎，在橘黄的火光映照下，宛如鲜活的肉瘤。
看得他僵在原地，头皮发麻。
等她回来了，南晏想强撑不在意，一张口还是忍不住地结巴，“多、多少啊？”
“两百多吧。”暮言收起手里的东西，在袋子前拢了衣裙蹲下，头也不回道，“拿一条出来，我给你示范一遍。”
南晏只得硬着头皮用灵力从里面摄了条蛇出来，冰凉滑腻的触感让他下意识就想撒手扔了。
但最后一丝理智告诉他，旁边是暮言，是手无缚鸡之力、遇到歹人只能跳崖、遇到炼气修士只能受气、连飞针都躲不过……
还没让自己战胜恐惧，手里吐信子的斑纹蛇就被暮言劈手夺了去。
“看着，把它惹生气了，胆就会涨大，很好找的，取的时候别戳破了。”
暮言熟练地在它身上摸了摸，手起刀落就挑出一个绿珠子似的东西，拿了丝线系上。她回过头去，瞟着那张还对着蛇目瞪口呆的青涩脸庞，忽的想起曾经教徒弟的日子。
那年他跟在身后看着自己，也是这样的震撼，还有些崇拜。
她的声音不由地柔了几分，“会了没？”
脚边那条蛇血淋淋的还在往外爬着，南晏咽了咽口水，收回视线，“它生气了……不会咬人吗？”
听了这话，暮言微微垂下头，用头发挡住脸上浮起的笑意，慢条斯理地在屋外蓄了雨水的石缸里洗了手，说：“咬你没事，别把马咬死了，也别把我勒死了。”
随后把擦手的帕子留给他，自己去地铺睡了。
这话要是别人听到，或者就算是昨夜之前的南晏，听着也会觉得她冷血无情。
而如今的南晏，想到的全是她在石室里彷徨惶恐的神情，因身怀辟毒宝物，从此被迫留在危险重重的天山。
她自然是不会怕蛇毒的，至于被蛇勒死，瓦上霜也不是无用的。
看着放心睡去的暮言，南晏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回想这两天实在顺利得奇怪。竟然轻轻松松就让她答应和自己回家，还主动和他在荒郊野岭单独过夜。
只是为了让他这个生手取两百多个蛇胆？
南晏先拿了个防御法宝罩在她身周以防万一，又往前追溯了一段，她最初出来就是怀疑做梦的事和他有关，恐怕这些天也是在试探。
而今晚又要保证她继续梦到过去，又要剥完蛇胆证明自己没用探梦。
这女人……
他撇撇嘴，心思真重。
但想起她曾经的遭遇，南晏凝望着她在地铺上蒙着脑袋的娇小背影，却讨厌不起来，越被缜密地怀疑，越发地心疼。
若是自己早点出现，早点能护着她，也不至于让她在该无忧无虑的年岁举步维艰。
南晏向靛蓝尾羽的下一根打入道灵力，脑海中显现出一幅画面，倏忽间便消失了。画面很简单，只有暮言一个人坐在门槛上，他却愣住了。
那画面里，她的齐腰长发变成了零碎的短发，身上飘着的雪白绸缎赫然是仙器瓦上霜，而她的头顶挂着“及己堂”的牌匾，门前还有片模糊不清的暗红血迹。
他的手指停在这一根羽毛上，迟迟下不去手，又犹豫地看了看她睡去的背影。
罢了罢了，少看一场梦无事，看了这画面也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
南晏安慰着自己万分不舍的心，无可奈何地把它扯了下来。
……
衣桁斜倒在床上，垂地的蜜合色外裳自衣角起，染上的鲜红缓缓地在布料上扩散开来。
屋里温度稍适宜，地上大滩的血泊只凝了小半尺，阖目的暮言却是苍白了脸，心口上枣般大的窟窿还在潺潺地向外淌着鲜血。
无声无息的，无人注意也没人在意。
忽而间，有双鞋履踏在了血泊上，一双手颤抖地将她削瘦的肩头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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