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授命
那眉心有红痣的男人坐在里面审阅卷宗，抬首看到戚祥，微微点头，便起身去往屏风后。
暮言默默地跟着，下意识以为他们在传音对话，又突然想起戚祥不能说话，看来他们是经常这样，已经有了默契。
旁边忽然有机括声轻响，经过一整天的恐慌，暮言已经是草木皆兵，被吓得浑身一哆嗦，看到身边的戚祥低头朝自己看来，眼神温和带有询问之意。
有他在的地方，应该都是安全的，暮言忽然安心不少，便抬头对他吃力地扯了扯嘴角，正要做出微笑无事的样子，发现余光里有个鼎在慢慢变得模糊。
暮言惊讶地向那边看去，莫非是自己缺血过多，神志不清了。
大殿中央的焚香鼎在她的注视下，确实是消失了，随后地上露出了一个黝黑的洞口，隐约可见向下的石阶，一阵风拂过，下面的石壁上就逐一燃起火光。
屏风后的门主这时蹒跚地走了来，和刚才丰神俊朗的模样截然不同，看也没看他们一眼，捂着心口就跌跌撞撞地向洞口下去。
暮言看得目瞪口呆，连身上的疼痛都忘了几分，扭头看了眼戚祥，见他也奇奇怪怪的，仿佛在警惕周围。
这个人不是坐在大殿主位的人吗，他在的地方还能有危险不成？
“先下去。”
戚祥写得很快，暮言看了怕自己耽误了他们的事，便乖乖地朝地道过去。
地道里灯火摇晃，她扶着墙忍着身上的伤痛，缓缓向下走去，最下面是一间方方正正的石室，中央放着石床，再往里是遍地的烛灯，却都没有点燃。
早到此处的门主坐在石床上，石壁上的火光把他的影子拖曳得张牙舞爪。
暮言走完了石阶，在下面刚站稳，抬头看到石床上的人匍匐着，仿佛有千万虫蚁钻心噬髓，火光照亮的面容是和孱弱身躯截然相反的狰狞。
她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后背撞到一堵软墙上，回头看是戚祥也下来了，上方的通道口已经被掩上。
看了眼她惊恐的神色，戚祥便走到她的前面，替她挡住了视线。
隔着从出现一直保护自己的人，暮言站在他的阴影下，偏过头不去看门主，安心多了。
看着缩在其他男人背后的柔弱身影，南晏无能为力地在时过境迁的地方扮着隐形人，靠在她身边的墙上，连哀愁的叹气都不敢发出声音。
需要他的时候，他怎么都不在呢。
这个地方南晏一眼便认出，是第二次梦里见过的那个石室，那即将坐化的男人比起现在看到的苍老许多，却没有这么羸弱。
那边时时传来磨牙的咯咯作响，夹杂着压抑的嘶吼声。
像是一头困兽。
暮言越听越害怕，忍住好几次问戚祥的冲动，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才渐渐地歇了。
门主虚弱地瘫靠在石壁上，“何事？”
声音像是灭了的烛火，腾起的轻烟，一口气就要散了。
戚祥面色波澜不惊，已然见得习惯，抬手飞快地写着，“有人杀她。”
门主费力地抬起眼皮，眼神中是莫名其妙。
“这是刺杀她的针。”
在戚祥一手拿着淬毒的针，一手写完这句时，门主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就算你有不语做依仗，也说不准绝对影响不到你。”
他气虚得厉害，话说得断断续续，“说了多少遍，别碰这些毒，除你，没人了。”
写字比不上说话的速度，戚祥还在不停地写着，“她也不惧这些毒，这根针应当不是忘了淬毒，也应当不是恰好没淬毒又恰好划伤了她。”
看到第一句时，门主就惊得慢慢地睁大了眼，直勾勾地看着躲在戚祥身后的少女，她周围的盈盈金光在这里比起在外淡了许多。
“你修炼的什么功法？”
暮言在后面一边听一边看，察觉出自己闯进了不该涉足的重要事情，觉得自己是瞒不住，便将古玉拿出坦白，“我仙脉堵塞，没有灵根，无法修道，辟毒能力只是来自于这块玉。”
话刚说完，她手里的玉就被吸走了。
石床上的人紧紧抓着摄取到手中的古玉，在一个仿佛将死之人的脸上，眼神狂热得像是回光返照，伴着影影绰绰的光影格外吓人。
暮言看着他，情不自禁地哆嗦。
然后门主便发现了不对，古玉在他手上，他这里却没有任何辟毒效果，护体金光仍在她的身上，只是离古玉远了变淡了。他抬手隔空探灵，查了她的仙脉，确实是淤堵的仙窍，终生无法修炼。
既然是个凡人，他无法理解，“这是何宝物，你从哪里得到的？认主过了？”
暮言自然看出来他想要古玉，受到如此折磨，一个可以辟毒的送上门，肯定有贪欲。
“不瞒前辈，我来天山就是为了寻赐我此宝的前辈，但是现下无了头绪，戚祥前辈也说天下并未此人。”
门主望了眼站在前面的戚祥，见他点头，双目渐渐黯淡下来，摩挲着古玉，沉默许久，疲惫不堪像是去了半条命。
“拿回去罢。”
古玉被徐徐地送回面前，暮言接过，看他抬头看向戚祥新写的字，眼睛顿时又亮了。
“你懂医术？”这次他不似之前的热切，眼里蕴含了些许谨慎和理性。
暮言顿觉危险，前面的字没来得及看便散了，只好说：“略知一二罢了。”
“解毒能力如何？”
暮言摇摇头：“对毒物还未曾了解，不会解毒。”
“留下来习医吧，内门书籍资料随便查。”
暮言蓦地抬起头，石床上的人眼神开始迷离，仿佛又要像刚才那样癫狂。
她才来天山没一个时辰，就屡屡濒死，下意识地连忙摇头，把声音克制地冷静，“前辈抬爱，铭感五内，我与那位前辈已有约定，就不留在天山了。”
“戚祥，护她。”门主听不见似的，自顾自地说着断断续续的话，“只护她，其他事，不用做。”
这话听着宛若不是护她，而是看住她。
暮言想到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看她恍如看蝼蚁似的眼神，她真的不想留在这里，无力地抖成筛糠，求助地拽了拽身前那人的衣裳。
戚祥感受着腰间的小小力道，回过头，只写了行字让她安心留下，“你道出了有毒，走了也活不了了。”
“剩下的，你和她说。”石床那边的人像身子不受控制一样，僵硬倒地，得了癔症般，发丝凌乱地沾着汗贴在脸上额上，像一条条盘虬的毒虫。
他狼狈不堪，却仍抬眼望着满脸恐惧的暮言，血红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气若游丝，却说得字字清晰，“你若能保全天山，我必护你余生周全。”
昏幽的火光一晃一晃地模糊了梦境。
南晏从渐渐淡化的石壁上起身，看着迷茫彷徨的暮言，拿起她手中的古玉给她戴上，还没来得及再给她擦擦脸上的血渍，她便随着梦一起消失了。
睁眼时天已熹微，老房子那边的家人们在收拾祭拜的东西。
南晏悄悄站起身，因为坐久了，关节一伸展蹦出“咔哒”一声脆响。他登时僵着不敢直起腰，心虚不已地回头朝紧闭的窗扉看去。
身后的屋里还安静着，也不知她醒没醒，南晏满脑子都是梦里对自己不在她身边的恨铁不成钢，去祭拜母亲之前，拿了几样防御法宝和符咒，又留了言，从门缝送了进去。
还被困在梦魇恐惧里的暮言感觉到眼皮被照亮，受不住地睁眼，看到床头上凭空多出一团各色亮光。
晃得把昨晚的噩梦都忘了大半，她眯着眼仔细看了看，镜子、盾牌、龟壳乱七八糟什么都有，还有那颗紫珠。
暮言迷糊的神情顿时变得冷漠，外面响起一行人悄声走过的声音，她沉默地抽了被压在法宝下面的纸笺，上面简单地写着五个字。
“等我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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