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失去是很多人一辈子都在学习适应接受的事。
方残听往椅背一靠,翘起二郎腿,“知道,姑母。对了,我在你抽屉里看着了他的手机,你知道他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吗”
方云也是一脸惊讶,看样子应该是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
“什么手机我不知道啊,他没跟我说,他为什么要扔在我抽屉里”
“啊,我想起来了,那天那个房间他住着。”方残听还没来得及张口呢就被方云打断了,“我们不知道你不回来,原本是说让你和邱浩住的,后来你一直没回,颜瑜说他想一个人睡,我就让他睡那间去了。”
“哦。”方残听点点头。
“怎么了他手机你看没看是不是留了什么话”
方残听想到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和通话记录中数不清的红色号码,摇摇头,“没有。”
“哦,那行吧,你走吧。”
“就赶人了”
方云叹了口气,“让我自己待着吧,都自己待会吧。”
方残听点点头,应了她,“好吧,那你晚上想吃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
方云眼底没什么情绪,又开始看着窗外发呆,窗外什么都没有,她住的楼层高,往下看不到绿油油的树顶,往上看不到耸立的楼房,一片空荡,就连天空,也是阴沉的。
方残听在楼下撞上宋闲的时候一开始都没有反应过来,最近他的事太多了,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见面前这个人了。
宋闲看起来还是和自己最后见到他那次一样,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穿着白大褂,胸口的口袋上夹着一支钢笔,一股子高贵清冷的气息。
带着口罩,眼睛是黑亮的,下巴即使藏在口罩下也能看出来轮廓锋利,细长的手指夹着几张纸,微微低头,垂眸看着快撞到自己身上的人。
“你脸色不太好。”
方残听笑了,“我带着口罩你能看见”
“嗯。”宋闲淡声应他,明明眼周一圈都是黑的,怎么可能精神好。宋闲想摸摸他的头,想了想还是没动手,手中的几张检查单悄悄碰了一下他的额头,问,“回家吗”
“嗯,你拿的什么东西”
“一个病人的检查单,你吃饭了吗”
方残听想了想,自己好像确实好几顿没吃了,怪不得总觉得身上没力气,摇摇头,声音有点哑,“没,我忘了,我回家了,你快工作吧。”
手上有工作,不适合耽搁太久,宋闲点点头,目送方残听出去,他的背影还跟从前一样,懒懒散散的,甩着手里的保温盒,遇上路边看得顺眼的小石头还是习惯性的一脚踹出去。
可总是不似从前轻松快活了。
颜瑜的房间很整洁,东西整理的井井有条,摆设一直没怎么变过,这么多年,他偶尔会往自己房间加一些他觉得有必要留下来的东西,比如前几年他在路上捡的一片银杏叶,方残听收到的一些情书,还有方残雪十几岁时偷偷扔掉的大头照。
书柜里摆的尽是些英文原文名著,书桌整理的整整齐齐,台灯下边的那盆仙人掌还坚强的活着,好长一段时间没人搭理也没有枯死的迹象。
一斤敞着肚皮在沙发上睡觉,方残听进门的时候给它盖了条毯子,它安生了一会一脚就踹了,毯子落到了二两头上,忽然被蒙了眼他四肢并用的扒拉自己身上的毯子,从毛茸茸的毯子下钻出来后见罪魁祸首还在呼呼大睡,他缩了缩鼻子,哼哼唧唧的循着味道往房间去。
方残听背对着门站着,中间堆着好几个纸箱子,一个里面塞满了衣服,一个里面都是鞋,书本等杂七杂八的东西,搭着黄色桌布的书桌上只留了一盏台灯,一盆仙人掌,那些专业课书籍全部被他一股脑都扔进了箱子底层。
书架上的书挤得满满当当的,都是除了颜瑜没有人会看的东西,《雾都孤儿》《安娜卡列尼娜》《阿加莎全集》之类的原文作品,方残听手搭在轮廓清晰的书本上,动了动指头,还是收回了手,把这些东西留下了。
抽屉里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拾,方残听却已经有点累了,靠在他椅子上,看见了门口的二两。柯基睁着圆鼓鼓的眼睛看着他,斯哈着舌头,见他看过来,屁颠屁颠的跑过去,在方残听脚踝处蹭,想往他身上爬,柯基大多肉多腿短,爬了好一会都爬不上去。
“噗嗤。”方残听毫不留情的嘲笑了他,抖抖腿站起来,不让他扒拉了,继续去收拾被子,二两跟在身后锲而不舍的扒拉他的裤脚。
方残听折腾了一个下午,接到方残雪的电话时刚把一床带血的被子扔了,人刚进门方残雪的电话就来了。
“干嘛”方残听语气有点不耐烦。
“你这是怎么了又是谁招惹你了你在家吧我没带钥匙,等会回去了。”
“啊还有多久”
“十五分钟。”
“敲门,我在家。”
电话一撂他就赶紧把从颜瑜柜子搜罗出来的“遗物”藏进自己房间,又装模作样的在厨房捣鼓起来,那些不堪入目阴暗至极的照片传单快递单之类的东西,他觉得还是不要让方残雪知道的好。
方残雪的声音比早上那会好多了,一回来就进了厨房,跟在方残听后面,方残听嫌她碍事,挥手赶她,“你别在这碍事,还不如叫…”
说了太多年,顺口了,方残听立刻住嘴,扯开话题。
“你跑回来干嘛”
“回来收拾房间,干活啊。”
“用不着你,我早收拾完了。”
“哦。”方残雪摸摸鼻子,“那晚上我去给姑母送饭”
方残听想了想,点点头,正好他可以去找李琪琪帮忙,手上还有事没做完,已经好一阵没管了,不能就这么耽误了。
方残听做饭的手艺,一半是看着手机自己摸索出来的,一半就是从方云那边耳濡目染来的。晚餐装好后他叫方残雪,方残雪磨磨蹭蹭的不出来,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方残雪你在干嘛啊还不出来,等会饭菜都凉了。”
方残雪急急忙忙出来,把自己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全部倒出来,不知道在里面翻找什么。
“你找什么”方残听问她。
“我车钥匙不见了。”
原来是找这个,方残听摸摸鼻子,从自己口袋里掏出钥匙,挂在指头晃了晃,“咳,在我这。”
方残雪咬牙切齿,捡起手边的东西就往后砸,夺过方残听手上的卡通钥匙串,“什么毛病你,不跟我说一声就把我钥匙拿走了。”
方残听躲开扔过来的盒子,是个月饼盒,在包里折腾的皱皱巴巴,方残听看着这个眼熟的盒子,顺手就拆开了。
外包装是月饼盒,里面装的却是首饰盒。
“姐。”
“嗯”方残雪正背对着他在装保温盒,他这么老老实实叫姐,方残雪倒有点心里犯嘀咕,扭头去看,就见方残听拿着条雪白的手绳,中间串着个青色的平安扣,光泽柔和,末尾的两根绳一边缀着一颗同样质地光泽的珠子,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就是手绳的编制不是非常精细。
方残听是从颜瑜硬塞给方残雪的月饼盒里抠出来的,是谁给的不言而喻。
方残听和方残雪对待自己难以接受的事情都有一个不约而同的方法,视而不见。方正走的时候是这样,颜瑜走的时候也是这样。就悄悄把人装在自己心里,不念不想不言语,这么多年了,每年方正生日那天他们都会买蛋糕庆祝,碗筷永远多一份。
说不好他们是放下了还是没放下,他们生活依旧这样过,只是不会扫墓,把原本会在时间的打磨中渐渐忘却的回忆随身携带。方云以前说他们这样的行为很恐怖,人都没了还整的跟还在似的,但是颜瑜很认真的反驳。
“这多好啊,还当叔叔在身边陪着我们一样。”
方残雪没说什么,把手绳戴在手上,晃了晃那两颗烟青色的珠子,叮当作响,声音很好听。
方残雪的东西还在,方残听的却不知道被他扔到哪里去了,他摸着头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那天早上自己顺手把东西扔在宋闲家的床头柜上,当时还想着要把月饼给宋闲吃。
“你的呢”
“啊哦在别的地方,没发现这个,我待会去拿回来,你赶紧走吧,该凉了。”
“嗯,那我走了,今晚回家住。”
“行,晚饭呢”
“外面解决,你拿了东西早点回来。”
“嗯。”方残雪弯着腰,一只手换鞋一只手拎着饭盒钥匙圈按在门上,大概以前给他送饭的时候也是这个姿势吧,所以她右手总是会有淡淡的被勒出来的印子。
“姐。”
方残听忽然开口,方残雪就着这姿势回头看,却只能看见方残听细瘦的脚踝和拖鞋粉色的毛料,方残雪眼睛涩涩的,眨了眨眼,稳着声音问,“怎么了”
“路上注意安全。”
“嗯,知道了,走了。”
咔哒一声,门被轻轻关上,声音回荡在偌大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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