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观星台（一）

观星台建于紫薇殿之上，百尺高台竦身青云间。

        白玉旋梯盘绕金壁之外，成九转盘旋状，共玖佰玖拾玖级台阶。

        观星台金壁之上雕刻怪异团纹——羊头人身的怪物，人头龟身的怪物，鸦头人身鸦尾的怪物，三只怪物“手牵手”将一团乌漆嘛黑的东西围在中间，以此组成了一个诡异的图腾团印。除此之外，墙壁上还刻有古兽文，密密麻麻。

        高台之上，方圆千尺，四角各立四根石像柱——均有六十余尺高，东、南、西三面的三根石柱上各雕刻一位上古尸像，位于北面的石柱则雕刻了一具人像。

        中心摆置一尊古朴青铜鼎，鼎身四面刻有北方七星宿，鼎鋬则是两只昂首朝天的玄武。

        玖佰玖拾玖级台阶第一阶上躬身静立一人，他身高八尺，面容方正，吊梢眼、鹰钩鼻，髯髭须成苍灰色，长长地垂至胸口。此人便是岳国皇帝越沉宫。他与皇后，乃至身后一众儿孙均穿白衣，散发无华服无装点，素面朝天。

        “祭——登台——”白玉旋梯最顶端立着一位身穿黑袍的巫人，一手持羊头权杖，一手托龟壳。

        恢弘乐声中，越沉宫率领一众儿孙登上白玉旋梯。

        虚空中，九妤亲眼目睹自越沉宫迈上台阶那一刻，他面上生气顿消，一股金色气息自他天灵盖直直向上飞去。越沉宫身后便是梁皇后，梁皇后身后是储君越瑞鹤……一个又一个，自迈上台阶那一刻变成了祭品。

        乐声如锤，砸在地表背部。九妤将目光落在越家人脚下——众人脚下的地面正在颤抖，可是无一人觉察到——乐声自地下冥府而来，穿破黄土，如雨后春笋破土而出，渐渐的黄土化虚，露出其下让人惊骇，更绝奇诡的一面。

        黄土之下，一片暗藏汹涌的黑海，海水随着激昂乐声起起伏伏，幽深的黑海之间，一面足有方圆百步的打鼓摆在其中，围在大鼓周边的是“狂笑的猪头鸟身兽”、“仰头怒吼的虎头马身兽”、“面部皲裂泣血长号的女丑”，更多的是“两手两足无头的尸鬼”——它们疯狂却及其有节奏地敲打着巨鼓，鼓面之上一个带着面具，身着华服“人”陶醉地弹着古琴。

        就在九妤将目光落在那华服“人”身上的同时，那人抬头，视线穿过地表，穿过上千白衣祭品，穿过虚空直直望进九妤眼底。

        九妤浑身一颤。下一刻一股熟悉的愉悦感包裹住她，迅疾遍布全身。冥海之上，一串串铭文自巨鼓血红鼓身与古琴上飞出，穿越无边冥海向她飘来，如沐春风，如入汤池，如至亲之人于幼时的爱抚。

        古琴悬浮于巨鼓之上，无人弹拨兀自飘出乐曲，玄衣朱裳的人慢慢起身，迎风而立，他双手十指交叉成塔状，朝九妤一揖到底。“神明至，起舞——”

        冥海沸腾，黑色海水转眼变成一片白色，再看那黑水哪里是什么黑水，分明是躬身跪倒在地的巫人的脊背。随着一声“起舞”令下，他们扬起煞白的脸，随鼓乐疯狂起舞，他们在欢呼，他们在庆祝，他们兴奋至极。

        是悦神舞！九妤攥紧双拳，拼命按捺下狂奔向观星台的欲|望。

        分明是跳给神明的舞，为何她会被蛊惑？疑惑之际，一股威压自胸前爆出。九妤被冲击的清明一瞬。鲜绿荧光将她包裹，其中掺杂几丝金线。

        是虫子和金瞳。看来想取悦的并非是她，只是她眼下成了虫子和金瞳的寄生体。

        “快想办法！”九妤几乎要咬碎银牙，“这悦神舞与九山夏日祭时的悦神舞不同……巫人并非在与神明沟通，也不是在上传民意，更不想得到神明的眷顾、恩赐……”一直无形的手死死掐住九妤的喉咙，剩余的话变作无意义的“嗬嗬”声。

        “本神自然明了。”尖细的声音不屑道，“这是贪婪的蛊惑，唤醒我，我却选了九山娃娃作为伴生的灵，呵，触怒了半神大人，”他极为讽刺地笑起来，“你危险了，我一旦从你身体里被分离出去，你将灰飞烟灭。”

        “嗬！”九妤的眼珠几乎要迸出眼眶，一面是为虫子的话，一面是因为那带着庄严可怖面具的巫人从地下冥海飞了出来！

        飞升到与九妤平行的虚空，苍白修长的手掌摘下那张面具，露出一张九妤不算陌生的脸。

        脖颈上束缚蓦地消失，九妤大口喘气，死死瞪着对面不知是男是女的人。

        “你是在图塔尔王宫西南方高楼上跳舞的人。”她道。

        “正是在下。”那人谦恭地朝九妤行礼，“若喜欢，可为您再舞一次。”

        “哼，那舞是向岳北进攻的信号。”九妤揉着脖子，打量着对面的人。玄衣朱裳，乌发白面，唇红似血，他不像巫人，更像个人。“你的皮囊，从哪里得来的？”

        “怎么？”修长苍白的手指抚摸上面部，眼神戏谑地睨着九妤。

        九妤还未开口，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狼牙抬前爪拍在她后腰上。九妤险些扑倒，轻叱道：“莫要闹。”

        “嗷——”狼牙朝着前面的男人嚎了一声。

        “你没见过我阿兄，黑若煤球，这人的皮囊给他正好。”九妤附到狼牙跟前说道。

        白面巫人轻笑一声，伸手朝观星台比划一下，“吉时已到，神明请登台。”

        “我若不去呢。”话刚出口，白面男人忽地闪现于九妤面前，下一刻，狼牙硕大的身形猛然落下，一掌拍散巫人的身躯。

        身躯化血，飞向地下冥海，男人的身形落于古琴旁，他仰望九妤，再次一揖到底。鼓声与琴音越来越快，冥海越来越汹涌。

        “咔嚓——”

        “轰隆隆——”

        乌云自四面八方朝观星台聚拢而来，雷鸣在其中酝酿，闪电的尾巴时而划过四根石像柱。

        强大的威压笼罩九妤，她与狼牙不受控制地朝观星台飞去。

        与此同时，一把萤火忽地洒落紫薇殿。萤火七零八落，或落于紫薇殿庭院中，或落于紫薇殿正殿偏殿房顶，眨眼间便化作一张张九妤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阿爷——”

        落到紫薇殿正殿房顶的九琮抬头，目光撕开虚空的结界，一眼便看到自家小孙女。他一手摸向腰间芥子囊，无奈叹道：“顽劣。”

        九珏与几位主事人纷纷落到九琮身后。九珏忍不住问道：“阿爹，那可是小妤儿？”他对虚空中那蓬灰白云朵有一种熟悉的亲切感。

        “是她。”九琮道。

        九珏面露痛色。近乎呢喃道：“我儿是伴生的灵。”

        “怎会这般？”九枭道，“自古伴生的灵都是婴孩。”

        “神明既已选，不必多论。”九琮抬手制止其他人多言，“巫人大费周折，为的便是夺神。想来神明苏醒也是巫人的手笔。”他未道明后半句，巫人夺神的下一步，大概是想……

        “请族长示下！”正殿、偏殿房顶、庭院中的九山人齐声道。呼喊声冲天而起，灵力浩荡开去，直直撞向观星台上聚拢的乌云，乌云怒吼，数十道闪电伴随惊雷劈向紫薇殿正殿。

        九琮手中权杖“咚”地一跺，灵力自杖下迸发，如箭矢一般直击惊雷闪电。

        紫薇殿霎时如白昼，霎时如黑夜，瞬息后，闪电与灵力齐齐消散于天地间。

        “龙灵历四万三千二百八十八年春末及夏，斗柄东南，万物繁茂，时此之际，巫族来犯，擅闯我境，屠我生民；今诚启神明，龙灵族人万死以肃清残族。一为保我镜安宁，二为告慰枉死游魂，三为正途！”

        九琮这番话，裹挟着磅礴的气势扩向四面八方。浩然之气，激得云层翻滚。

        白玉旋梯上，越沉宫自玖佰玖拾玖级台阶迈向观星台百尺台顶，落脚那一刻，笼罩其上的乌云訇然中开，露出其中掩藏的空中楼阁。

        “汉地皇城，天门街。”带领五个娃娃到达紫薇殿的九不服抬头便见空中楼阁。乌云中好似蜃境的那座城正是汉地皇城，天门长街贯穿南北，气势恢宏的街道，长街一头连接巍峨皇城，皇城之上紫气翻滚，紫气之中隐现一条气势微弱的金龙。

        身形伟岸的黑袍人自天门街一步步走入半空，他负手款步，仿若一名闲庭信步的老者那般，直至自洞开的云门间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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