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九山一霸

晨曦穿透浓墨般的黑夜，自海与天之间透射而出。

        笼罩于九山之上的黑幕退去，山岚自林间蒸腾而起。打山下望去，影影绰绰可见太朱堂的青银瓦、赭红梁，高大屋宇浮于云巅，“游龙走兽”鲜活地在云间漫步。

        晨光潋滟，太朱堂后院的荼蘼花圣白如雪，换了新水缸的菡萏花粉嫩欲滴。

        一阵轻风起，芬芳随风钻入左厢房窗户上两个破洞里，风裹着香气在屋内打了个旋儿，旋即钻入层层叠叠的素白纱帐内。

        芳香化作点点荧光，纷纷洒洒落在呼吸绵长的人身上。

        九妤睡得四仰八叉，锦被踹在脚下，手里抓着一颗狼牙。

        那狼牙末端嵌在镂空银质狼头里，牙齿尖端以银丝缠裹隐藏了齿尖锋芒，只漏出狼牙中间一段白生生骨头。

        仔细辨认，那竟是宓蓁的狼牙链。

        “阿娘……”红若春梅的莹润唇间溢出细碎的呓语，黛眉生澜，轻蹙，旋即生猛地翻了个身，攥着狼牙的小拳头猝不及防砸在脑袋垫在榻边的落樱头顶。

        豹子被砸的“嗷”一声。

        这一声把整间屋子里的大大小小全数惊醒。

        老蘑菇蓦地睁开眼，旋即便是一个鲤鱼打挺，接着又是一个鲤鱼打挺，随后第三个鲤鱼打挺……

        曼德拉草打着哈欠慢吞吞从桌上针线篓子里爬起来，身上盖着的绫罗绸缎边角料转眼洒了一桌面。

        “你那身材，休要为难自己了。”曼德拉顺着桌子腿滑到地上。

        “呔！无知灵材！”老蘑菇扶着老腰色厉内荏道，“世人皆道此乃‘富态’之姿，多少贵人趋之若鹜。”

        九妤被自己一拳吓醒，睡眼惺忪地爬起来盘腿坐在榻上醒神，伸手想摸摸落樱被砸的头，抬手时感觉手中有硬物，垂眸一看。

        “狼牙链！”

        惺忪的睡眼立时瞪大。

        这边厢九妤满脸惊讶，那边厢房门从外推开，披着外衫的宓蓁和九珏一前一后走进来。

        “我儿醒了？”宓蓁一见九妤醒了，急忙张开胳膊笑着抱上去。

        “阿娘！”九妤跪在榻上抱住阿娘，酣睡一宿的红晕还挂在脸上，再配上眼角激动的红晕，一副鲜嫩可口的模样。

        “阿娘！爹要卖我！”九妤下巴搭在阿娘肩头，美目朝阿爹一瞥赶忙一头扎进阿娘颈窝里。

        正坐在桌旁喝茶的九珏：“咳咳咳咳休要胡言！我何时说要卖你？”

        “哎！你唬她作甚，要我说嫁给越家老大，当真与卖女无异，二郎你如此作为，有伤我九山风化。”宓蓁两手捧着幺儿嫩生生的小脸蛋，心中升起一股骄傲。骄傲于闺女的姿色可圈可点，虽比她当年差了那么一点，但如今放眼整个北疆七族，她说妤儿姿色第二，何人敢说第一。

        “此事成不成且再说，当下最要紧的是进宫。”九珏起身双手负在身后，目光无奈，带着谴责地横了一眼跟娘子撒娇的幺儿，“娘子莫要再娇惯她，将来如何下山历练。”

        “进宫兹事体大，为何执意要让几个孩子去冒一回险？”宓蓁站在床榻边，回手从木施上取下一套干净的外衫，招手让九妤过来穿上。

        宓蓁一项晓得郎君行事妥帖，断不会因为要历练妤儿，便把妤儿送进宫。想必是有什么缘由。

        “此事还得两日后才有计较，九枭和九珥在查，赶在妤儿几个进宫前摸清来龙去脉，到那时再分派他们任务。”九珏说完朝九妤招手。

        宓蓁给幺儿脖子上挂上玉哨子，而后把人往阿爹那边推了推。

        九珏摸摸闺女脸蛋，“这两日跟着先生学些宫中规矩，不未别的，叫他们看看我九山女如何做派。”

        九妤拿一双盛着清水的眸子望着阿爹，少顷兀自点头。实则在心里八百个不乐意，她不愿进宫，听百里孤飞说宫中规矩极多，里面各个都是主子且还拿鼻孔看人，不是明争就是暗斗，时不时就要见一回血，跑得慢点袍子就得被血溅到。

        思及此，九妤不禁打了个寒噤。

        九珏手下的小脑袋瓜也哆嗦了一下，九珏眉心一揪，问道：“可身体可有恙？”

        “饿了，”九妤揉揉干瘪的肚子，回头对阿娘道，“妤儿想吃酱鸭。”

        “你阿爹要吃肉包，你要吃酱鸭，”宓蓁收了昨日九妤换下的脏衣服，抱着往外走，临到门口撂下一句，“不然，你与你阿爹过两招，赢了你阿爹，娘给你做酱鸭。”

        宓蓁心下暗道好险好险。那酱鸭做法很是繁复，且她家幺儿嘴刁，少了一个步骤都能吃出来不对味儿，现下做酱鸭岂不是要了她的亲命。

        九妤憋着小嘴眼巴巴看看阿爹，阿爹伸手对她做了起手式，九妤气的一跺脚，大步出了厢房。气哼哼绕过荼蘼架，转个弯便进了山洞。

        昨天下晌又是狼嚎又是雷鸣，害她以为是煮狼遭天谴了。也不知道狼煮熟……呸，煮好了没有。

        九妤前脚迈进山洞，落樱、老蘑菇和曼德拉草跟条长长的尾巴似的跟了进来。

        甫一迈进山洞，一双锃亮眸子蓦地将她钉在原地，目光之锋利森寒，使她动弹不得。

        那是一对儿狼眼，漆黑瞳仁外围一圈亮黄，泛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幽光，盯得她起了一身冷汗。

        落樱感觉到来自猛兽的威胁，猛地驻足，戒备地俯身下趴，呲出锋利的豹牙对着枕在炼丹炉上的狼头发出“呜呜呜”的震慑。

        由于落樱猛地停住，追在后面的老蘑菇和曼德拉草来不及刹住脚步，相继撞在落樱暄软的屁股上，把落樱撞得整只豹子向前一溜。

        原本气势汹汹地拉开架势准备殊死搏斗，这下可好，敌未动，他们这边先追尾了。

        九妤略定了定心神，避开那双锋利的狼眼看向炉内。

        炼丹炉底的火早早熄灭，如此，炉里的药汁又凝固了，好在这回狼的脑袋枕在炉边还未没进黑乎乎的药汁里。奈何它目光再锋利如刀，也动弹不得。

        是以她怕什么？

        九妤展颜一笑，拍拍落樱脑袋道：“它动弹不得，无妨。”

        落樱顺势趴在地上，雪白的豹头一歪，似是有些疑惑“狼为何又动弹不得了？”。

        九妤围着炉子转了半圈，从狼的状态能判断出这头原本奄奄一息的狼如今已大好了。

        她心中难免不欣喜，这可是她炼成的第一头兽，期间虽有波折，又反复经几人指点才成。但委实可喜可贺！

        她喜不自胜，伸出玉白的手指拂过狼一侧眉骨，毛发上沾了药汁，手感粘腻粗糙。

        “是我救了你，否则现下你已入了阴曹地府。”九妤老神在在地背着手，她停在狼的正前方，小心翼翼凑过去盯住狼的眼睛，越看越惊讶于一双眼睛里竟能生出云诡波谲的骇人感觉，十分惊悚，实在不太友好。

        “你如此看我，是想从今往后都封在这黑乎乎的药里？”九妤色厉内荏道。

        狼大怒，咧嘴冲她呲牙。

        “咦？”九妤盯着狼的牙缝，“你牙上有曼德拉草的腿毛。”

        狼凶残的表情僵住，瞳仁险些翻上去，立刻闭上嘴，只怒瞪着她。

        一脑袋扎进落樱腚上的曼德拉草闻言，突然抬起一丛绿油油的叶子，旋即拔腿朝炼丹炉这边跑，跑到炉底，胖萝卜似的人形胳膊抱住炉脚就往上爬。

        九妤撅起小嘴，摇头啧啧两声道：“你这样忘恩负义的狼在我九山上着实少见，哪怕我仁慈放你走，想必以你的性子也会招致杀身之祸。就说那寒潭地界的大黑熊，熊龄四旬有九，乃九山一霸，常年霸居寒潭方圆十里的地界，你闯他地界，它便咬得你肠穿肚烂；再说从鹿鸣锋向西四里地，有一条宽百尺的河，河水清且浅，河鲜起止百种，眼下正是桃花流水鳜鱼肥的时节，可叹那河里的鲤鱼精异常凶悍，想要饮口水或过个河，都要丢半条小命在里面。”

        九妤自觉在循循善诱。先晓之以九山恶霸的凶悍，比如大黑熊、鲤鱼精；再动之以九山善人的恩情，比如貌美如花的她。如此一番好言相劝下来，想必这狼会通窍。

        “至于我呢，自然是这九山上顶顶好的人，否则也不会将你捡回来不是。”九妤一手背在身后，一手竖起大拇指，朝狼比划着，还没说服狼自己心里倒是骄傲的不行，“你可知为救你这条命，我废了多少灵材，哦，外加一口玄铁大锅，以及一扇门和一扇窗，哦哦，还有一口大水缸……”

        见狼的目光稍稍缓和些许，九妤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成就感。

        “是以，从今以后你便做我的坐骑兽，虽有些勉强，但我不是那拘泥于小节的人，只要听我使唤，不闹出大乱子，我自然会护你周全，不叫九山上恶霸兽将你欺辱了去。至于这条件吗你不许朝三暮四……”

        咦？先生好像是如此说的……吧？朝秦暮楚、朝三暮四、朝令夕改、朝花夕拾……嗐！到底是哪个？

        九妤脑内像被塞了一团被落樱抓乱的线团，想不明白索性不想。

        她挥手打散思绪，瞅着狼郑重地下结论道：“总而言之，你就从了我吧！”

        一锤定音。

        狼眼圆瞪，眼里划过一道骇然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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