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
日光倾泄，祈黎山半腰间的雪被终将消亡，归于尘土。
毕伊代坐在高处遥遥眺望山下的群羊，眼里藏着脉脉情思。明天就是去溯蒲的日子了。
……
“怎么？景色不够好？”身后一道清冷的男声传来。
顺着声音寻去，只见一红衣男子卧坐于树上，正漫不经心地往嘴里倒酒。
毕伊代苦笑一声，“景色再好又如何？他乡终归比不得故乡。”
十分流利的中原话。
红衣男子随手扔了酒盏，轻身一跃来到她面前，“与虎谋皮，心志这般动摇可不是好事。……你要是想过安生日子，有一百种选择，大可不必选择烂死在这‘他乡’。”
“先生这往人心口上扎刺的功夫是真不讨喜啊，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应该比我还明白这个道理吧？那就不要再说风凉话。”
被称作“先生”的红衣男子一挑眉，也随她坐下，“我只是怕你忘记了自己所背负的血海深仇，一时松了弦送了命，所以好心提醒，怎么在你听来却是风凉话了？”
毕伊代头也不回，冷冷道：“你将我叫来只是为了喝壶酒？”
他朗声笑了起来，“不全是。”
“……废话真多。”
“你心高气傲，我倒也不指望你行事前会想到我，可你到底年纪小，很多事情想得简单，来问问我的主张又不会要了你的命。”他仰头盯着太阳西下，又说：“溯蒲和辛昧要联姻的消息，我远在高山都知道了……想必要有一番大动作吧？你就没什么要同我商量？”
毕伊代：“你凭空而降不知来历，手里握着我所有底细，我却连你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叫我如何相信你？”
“你只需要清楚一点，这么久了我一直在帮你，并没有做出于你有害的事情，不是吗？”
毕伊代目光一凛，“正因如此才叫人生疑，你到底什么目的？！”
“目的？你自身都难保，我能图你什么？”男子凝视着她，眼神悠远而悲悯，“……你身上有我很需要的东西，我帮你，只是因为我不能让你死。”
“这话是什么意思？少故弄玄虚了，我身上能有什么稀世珍宝让你这等高人出手相助？”毕伊代似乎被逗笑了，“你若需要，拿走便是！”
他不着痕迹地长叹一声，“要是现今能取走，我又何苦担惊受怕，日夜看你带着她行走在刀刃上……”
毕伊代：“你以为光凭……”
“要下山了。”身边人截口道。
毕伊代冷笑一声，也随他看过去——日薄西山，栖鸟南飞，好一派祥和景致……却也奇怪，竟叫人生出些空寂之感。
“先生”缓缓开口，“明日起身吧？”
毕伊代：“嗯。”
“你想怎么做？”
毕伊代并不答话，落日余晖缓缓淌进那双蓝色眼睛里。
……
“拿着。”他从腰间取出一颗琉璃珠，放进毕伊代的手里，“如你有难，去找图格里乘身边那个人，她会帮你。”
风吹起红衣白发，那背影在一片白茫茫中显得落寞，“真如他所说，他活了上百年么？”——毕伊代如是想。
“喂！”
“啊、啊？”没料到那人会回头，她有种偷看被发现的心虚之感，莫名紧张起来。
“……山路难走，你当心些。”
毕伊代此时站起身，淡淡说：“知道了。”
……
那抹红色朝着山中木屋走去，渐消眼底，她也抬了步，往来处走。
——————
因沂连远去溯蒲王帐，需奔风走尘数日，草原上的住户今晚大都歇得早，有些人却是例外。
……
远远望去，毕骁将军的帐中居然一片声色华丽，管弦纵乐好不欢快。太反常了。
毕伊代起了疑，伏在草堆后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依稀可见正中摆放一张沙盘，数十人围在其间或坐或立，神色肃穆非常。再仔细看那几个乐师竟是战士装扮，连一名歌女也不见。
是要盖住什么声音？她唇线崩紧，又往前探了一段。
“……靳王放心，消息可靠。”
“你不在辛昧准备联亲的诸多事宜，却突然出现在我沂连境内向本王借兵突袭……如此迫切，本王不问明白些自然不敢贸然发兵。”
“正因中原人知道我北漠的传统——联姻不起战事，所以他们的防备定然要比以往松懈。而根据我族内应来报，天时人和，这次绝对是攻破旸城不可多得的机会！”
帐内几人低声商榷了一番后，又隐约听见一道雄厚的声音，“成王爷何不去找图格里王？”
“漠北距旸城之遥，毕骁将军想必也清楚，军情紧急，不容耽搁……莫非靳王和毕将军是有什么顾虑？若是顾忌图格里王，哈哈——诸位大可放宽心，王兄已经下令封锁消息，漠北是万万不知情的。”
“既然你王兄开了口，那本王这后背袒露出来倒也无妨。你想要多少兵？”
“靳王明裁！”
……
毕伊代轻轻咬了一下舌尖，悄无声息地退开了。茫茫夜色中可见大雁北去。
再半个时辰后，千军万马南下，浩浩汤汤、势如破竹。
……
毕伊代这时睡眼惺忪地骑在马上，一副被人搅了美梦的幽怨模样。
“你再摇摇晃晃的，摔也要摔下马了。”
她一听看向毕旗，打着哈欠嗡声问：“主人，我们这是去哪里？溯蒲不是在北边吗？”
“不是去贺婚，你跟着便是。”毕旗见她仍然坐不稳，一跃至其身后，双臂伸向前握住马缰，把人圈得牢牢的。
温热的呼吸喷在毕伊代的颈后。
“唔——痒痒的……”
毕旗噗嗤笑出声，靠得更近了些，“哪里痒？”说着在后颈轻轻舔了一下。
她顿感一阵战栗，那处不受控制的酥麻起来。
“哎呀呀——”辛昧王的胞弟成沸本来走在队伍前面，这会儿不知怎么的居然出现在了两人身旁。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将两人吓得不轻。
毕旗脸色一变，假笑道：“成王爷这神出鬼没的功夫真是一等一的厉害，用来戏弄别人也太浪费了吧？”
成沸：“不浪费不浪费，有意思得很。”
他又将目光转向毕伊代，面露惊喜，“嘶，好俏的绵羊！”
毕伊代：“绵羊？”
成沸咧嘴一笑，“温顺又天真，不就是小绵羊吗？”
闻言她也露出了贝齿，瞧上去十分天真无害。
……
毕旗心里暗道这王爷没个正经儿，嘴上却客客气气，“王爷，看来我父帅说得果然不假。”
成沸笑嘻嘻凑近，“他又说我什么坏话了？”
“他说——”毕旗报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突然一夹马腹。
……
骏马疾驰，扬起黄沙的随同毕旗遥遥的一声“别理他！”扑了成沸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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