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包扎手掌
雨水模糊了白昼与夜晚的分界，当时间进入夜晚时，只有钟表能毫不迟疑地确认此事。
奚刺离开了，尤裂镜的安全屋剩下三个人，这里装修走了简约风，表面看起来只是普通的单身公寓，一室一厅一卫，卧室里唯一的床给了杜安之后，能睡人的只剩客厅沙发。
尤裂镜催着温以纯去沙发上睡下了，约定好由自己前半夜守着杜安，后半夜两人交换。
她在杜安旁边坐着发了一会儿呆，回神之后轻手轻脚推开卧室门，走到房间外的沙发前观察温以纯。
温以纯的睡姿很老实，是据说最适宜人类的侧睡姿势，身上规规矩矩披着毯子，半张脸埋进衣服卷成的枕头里，呼吸绵长而轻缓。
那大大的金色眼睛闭上了，长长的浅色睫毛安静地阖着，银白长发柔顺披散像一匹绸缎，平时用来固定它的紫色发卡静静躺在茶几上。
尤裂镜惊讶地发现，此刻的温以纯散发出强烈的清冷感，像故事里远离凡尘的仙女，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种睡着后才展露出来的气质甚至带着压迫力，让人不由自主觉得太过靠近是一种冒犯。
明明是那种圣母的性格，平时总端着一张蠢透了的脸，竟然也会有这样一面啊。
尤裂镜本来想看看温以纯会不会睡觉踢被子的，如果踢被子可能会着凉，得帮忙拉被子，现在发现是自己想多了。她错开眼，看向茶几上的发卡。
之前从来没关注过这发卡的样式，仔细一看才发现图案是醉鱼草。
以前醉鱼城很流行栽醉鱼草，这种植物耐贫吸灰又漂亮，尤裂镜还记得自己儿时那些被深深浅浅的紫色所装点的岁月。
但不知不觉这种紫色就越来越少。到今年，雨水的洗涮之下已经一株也没见到了。
明明是生命力很强的植物啊。
尤裂镜也不知道自己突然在感慨什么，她摇摇头，走回卧室锁上门，坐到床前仔细观察杜安。头发花白的男人有一张沧桑颓废的脸，但还是可以从蛛丝马迹中看出来他其实算不上老年人。
杜安的义体改造率过高，以至于用抑制器麻痹义体后，整个人都陷入昏迷状态。
这种人已经不能再说是毫无争议的人类，他的身体里没剩下多少属于人的部分。不管是外观还是内在，都像是安了一颗人头的机器。
因为混血种同样算不上完完全全的人类，所以尤裂镜对杜安其实没有多少恶感，但……
她伸出一只手，垂目看着白色的薄鳞从皮肤下钻出，慢慢变得锋利柔韧，最终覆满整只手，将手部包裹成一把尖利的武器。
她抿起嘴唇，用这把武器向杜安的下颌骨探去。从这个位置只要找准角度，就能攻击到杜安的脑部。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挡住杜安的下颌，尤裂镜连忙停下动作，但利爪还是将那只手柔软的掌心刺出一道血痕。
尤裂镜简直是惊慌失措地后退两步，撞翻了腿边的凳子。
温以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的卧室里，对她露出担心的神色：“小尤，你还好吗？你出了好多汗。”
不是质问她为什么要杀杜安，也不是查看自己掌心的伤，而是那样温柔地问她还好吗？
这一刻尤裂镜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生气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她想怒斥温以纯妨碍自己，又想叫温以纯赶紧去处理手伤，那些从掌心溢出的鲜血太刺眼了，她看得心惊肉跳。
不过当她艰难地张开嘴时，所吐出的只是一句不痛不痒的话：“我记得我锁门了。”
温以纯诚恳地道歉：“抱歉，我没有敲门就直接撬锁进来了。”
温以纯表现得这么坦然，尤裂镜竟产生了一种“这很平常，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感觉。
“你如果想阻止我杀了杜安，就不要等到最后一刻才出手。故意让我伤到你是表演苦肉计吗？”
“如果苦肉计有效果，不是也很好吗？”温以纯观察尤裂镜越发危险起来的表情，轻轻笑起来，“好啦，我开玩笑的。只是你刚才太全神贯注了，没有注意到我靠近。”
“那你也有其他办法阻止我，不是必须用自己的手挡。”
温以纯脸上的笑容微微淡去，她认真道：“因为我不想伤到你。”
“你搞清楚到底是谁伤谁！”
尤裂镜大吼一声，温以纯还没怎么样，尤裂镜就被自己的吼声吓了一跳。她下意识瑟缩一下，在温以纯似乎能看透一切又包容一切的眼神中清清嗓子，掩饰情绪。
“咳，手伸过来，我给你包一下。”
温以纯乖乖照做，并说：“谢谢，你真是个好人。”
在她刚刚差点杀了杜安的情况下说她是好人？
尤裂镜感觉头疼起来了：“在你眼里是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
温以纯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尤裂镜失去了追问的兴趣，反正追问到最后答案也多半是圣母的那一套谬论。她给温以纯处理好伤口，退开两步靠到窗边：“你好像不在意我为什么想杀他。”
“我只是想，如果小尤不愿意说的话，我不能让你为难。”
尤裂镜皱了下眉。
她其实早就想问了，温以纯到底为什么一直管她喊“小尤”？温以纯的年纪总不能比她大吧？
但这种疑惑也没什么可提的，所以尤裂镜略过这一段，说道：“奚刺那个半吊子研究员其实什么都不懂，她以为杜安需要的是人的神经，难点在于找到配型成功的人。呵，她根本不知道镇神丹是个什么东西。”
尤裂镜低下头摆弄自己的手，她暂时不想看到温以纯听到这些时的反应。
“镇神丹不是普通的禁忌药品，其中最重要的成分来自于混血种的血。”
她有些艰难地把这些话吐出来，感觉像是在咀嚼玻璃渣，扎得自己满口是伤。
温以纯恍然大悟：“所以镇神丹的效果才能作用于人的精神，却和正常的精神类药物相差巨大。”
温以纯今天刚刚听了科普，得知镇神丹是压制精神疾病的强效药，任何精神疾病都能有效压制，但副作用却有些让人毛骨悚然。
正常的药物副作用可能是发胖、嗜睡、迟钝、健忘，也可能会损害脏器。但镇神丹的副作用却是导致人的“异化”。
义体原本是可以随意更换的部件，虽然正常人的承受能力也经受不了几次更换，但理论上义体确实是可以一直换的。
义体由内置搭载的神经与人链接，不管采用的是仿生神经还是他人捐献的神经，使用起来都是束在神经管线中，是类似光纤、电线那样的传导物。
但是在服用了镇神丹的人身上，这些神经管线、乃至义体，都不再是原本的含义了。
尤裂镜尽可能让自己平静地说话：“人的神经救不了杜安，唯一的办法就是给他换一身混血种的神经。”
她握紧拳头，利爪按耐不住的冒出来，将她的掌心扎得鲜血淋漓。
温以纯凑过去，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拉开，刚刚被她包扎过手掌的女孩开始反过来给她包扎手掌。
“温以纯！你到底明不明白啊？杜安服用混血种的血，甚至还要牺牲一个混血种才有可能活下来！既然他自己都不想活了，为什么不成全他呢？！”
面对尤裂镜无比狰狞的表情，温以纯只是微笑，语调轻柔地说：“不要说气话啊。老杜头连混血种都不了解，你也知道他没有伤害混血种的意识，服用镇神丹应该只是公司的命令。”
“那你又要怎么救他？献祭一个我们的同类？”
“如果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我就把我的神经剥给他用嘛。”温以纯笑着说，用一种非常轻松的语气。
她十指灵巧地翻动，在尤裂镜手上用纱布打出一个蝴蝶结。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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