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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康平十五年,京城发生了两件让坊间震动的大事。

  一是皇后薨,已数年不曾选秀的太秦朝,又开启了进后宫之门。

  二是出走多年的安云郡主与韦家二爷之子——韦家无冕公子回京了,而因韦无冕的回京,却又牵扯出了一段时隔了二十年的旧案。

  离开鸣沙郡还是春日乍暖之时,一路游山玩水,待宋真清韦无冕一行抵达京城已是夏日蝉鸣时。

  “你们终于到了,”城外十里长亭处,一个黑衣女子旋身下了马,一把抓住了慢吞吞将要驶过去的马车。

  驾车的阿二挠了挠头,看黑衣女子笑的煞是好看,不大像是坏人,遂回转头朝马车里唤了一声,“妹妹,有人拦车哦。”

  宋真清与韦无冕也察觉了异样,正撩开帘子朝外望,却不期然看到了一张好整以暇语笑嫣然的脸,宋真清乍看这笑脸,一时觉得有些熟悉,却又记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

  宋真清就着韦无冕搀扶的手跳下了马车,瞧着身边络绎不绝进城的马车,料想着女子该不会是将他们的马车错认为别人的了吧,于是笑着有礼道:“敢问姐姐是认错人了吧?”

  黑衣女子闻言却是挑了挑眉,眼中忽闪过一抹促狭,转头就对宋真清抛了个媚眼,娇滴滴的唤了一句,“小兄弟,你难道不记得宝月岛的笑笑了么?”

  宋真清顿时鸡皮疙瘩掉了满地,但就这话让她恍然大悟,指着眼前的女子略有些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你是笑笑姐?”

  女子轻颔首,双手抱胸笑的好不快意,“如假包换。”

  “可,可……你的样貌……”

  宋真清上下打量笑笑,极难相信眼前这个眉眼锋利,笑得爽朗的女人竟是那个一笑百媚生,将赵信陵迷得丢了魂的狐狸精。                        

                            

  此时的笑笑与宝月岛之时,却是判若两人,不止相貌差距甚大,便是连神韵也无一致之处。

  笑笑哈哈大笑,“此一时彼一时嘛,不说我了,我就问你们,来信不是说月余便可抵京吗,怎的这走着走着快要走到年去了,连主子都问了好几遍,差点还以为你们又拐去别处玩了呢?”

  笑笑嘴中的主子非周少宸莫属。

  连向来沉得住气的周少宸都问了好几遍,可见不止是惦记他们,却还是因为怕他们错过此次皇上选秀吧。

  宋真清一时间便有了某些猜想。

  自打韦无冕在鸣沙郡收到周少宸的信后,便一直有些神情惶惶,宋真清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但总觉得韦无冕有些心事。

  周少宸在信里还说此次百里昊雨进京,剑南王必然会派百里昊风护送。

  话说这百里昊风也是个是非不分的坏东西,百里昊江作恶多端死有余辜,非得将账赖在他们身上,好家伙,给他们这一路追杀的,直接流浪到宝月岛去了,又差一点葬送大海里,每每想起这一遭,宋真清都很是咬牙切齿的将百里昊风咒骂一番才作罢。

  然而宋真清不知道的却是,此次护送百里昊雨却并不是百里昊风第一次进京,二十年前,韦无冕母亲安云郡主身亡时百里昊风就在韦府做客,这才是周少宸特意在信中提及百里昊风欲进京的真正原因。

  宋真清见笑笑一人前来,忽然又想起在宝月岛与笑笑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寡言少年阿笨,不有奇道:“阿笨呢?”

  “阿笨另有任务在身,”笑笑摆摆手,轻描淡写的说道。

  宋真清不过是随口一问,见笑笑不欲多说,也便住了口。                        

                            

  虽是初夏时节,但却在这十里长亭处,连个遮荫的大树也没有,宋真清就着自己的袖子扇了扇风,正要上马车与笑笑一道回京,却被匆匆驶过的马车扬起的灰尘呛的咳了咳。

  因此处距京城不过十来里路,多是送行之人歇息之地,进京的大多不在此处停留,所以那些马车路经十里亭,却是半点儿没放缓速度,在这夏日干旱之季,那被马车轧过的路被风一吹便尘土满天飞。

  “咳咳,”宋真清拿帕子搓了搓鼻子,抬了抬下颚,朝着那远去的马车呲了呲牙,“喏,都是去京城参选的么?”

  皇上选秀,可真是举国大事,他们这一路不知遇见了多少进京参选的小姐。

  也见识了不少趾高气昂自觉已高人一等的小姐,宋真清想起那些小姐,便觉得好笑摇头。

  便是连她这个异世之人都明白,一入宫门深似海,宫中纵然繁华富贵,但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本事享福不是?

  人还没进宫呢,便张扬的不成样子,哎,可真是不知深浅呐。

  宋真清脑中忽闪过一双凌厉的眼,不自觉的凛了神,便是连同情别人的心情也没了,那双眼的主人是大长公主啊,是从那深宫里出来的人,也是她身后那个她爱的傻瓜最亲的人。

  哎,她不由又叹了口气,这回是为自己。

  人家是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她这是一入侯门似海深,不知前路多坎坷啊!

  因他们此次回京,只除了告知周少宸,便是连长公主也未提前通报,所以待笑笑接着几人回到韦府时,韦家二爷还未下衙,韦家二夫人听闻身边丫鬟禀报大少爷回来了时,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当韦二夫人匆匆赶到韦无冕居住的聆荷居时,韦无冕一行人已经到了有一会了。

  韦无冕的聆荷居是韦府最大的院子,除了韦无冕所居的主屋,便是连客房也建了十来间。

  宋真清金不换姜木子阿二一人各住一间还绰绰有余。

  自阿大在回到鸣沙郡又与韩朔见了一面后,竟也生了留在鸣沙郡军中的心思。

  男儿志在四方,该当建功立业,阿大问宋真清,可否将阿二托付于她,宋真清毫不犹豫的就应了。

  这些年的相处,她早已将阿大阿二视作亲人,因为是亲人,所以她并不阻拦阿大去寻找自己人生的价值,因为是亲人,她不会让阿大有后顾之忧,也是因为是亲人,阿二从不是她的负担,而早已变成了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既是亲人,又何谈托付呢?

  待宋真清死活将韦无冕打发走后,才四处打量着她所住这间客房的陈设。

  许是韦无冕离家日久,也许是如今的韦家主母非韦无冕生母,所以,这聆荷居中一草一木都透着潦草衰败气息。

  客房里,拿手随处一抹,便是一掌的灰,将手中的包袱一下扔在榻上,意料之中,灰扑扑的尘土扑面而来,想必韦无冕房中也是如此吧。

  宋真清轻叹了口气,拍了拍手中灰尘,将这房间细细打量。

  房间正中挂着一副郊外踏春图,少女鲜黄的裙摆早已褪了色,碧绿的草地、枝上的柳叶也晕开了颜色,只有下角一枚红色的印记仿佛还在诉说着春日的明媚光阴。

  宋真清抚摸着印记上的安云二字,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幅景象,景象里一名明艳雅致的妇人正在春日的午后,斜倚在矮榻旁,随手绘就了这幅画。                        

                            

  想来妇人当时的心境一如这画里的女子般,明媚的,鲜活的。

  宋真清收回手,再扫一眼画下的长条案桌,一对九耳琉璃花瓶,瓶中摆着的剪纸不知何时已凌乱的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想来,是一朵尊贵的牡丹花,或是清雅的荷花吧。

  宋真清忽觉得胸口憋闷的难受,她不由推开窗棂,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池荷塘。

  本是初夏时节,正是莲花争相绽放之时,但荷塘里却是污泥半塘,零零星星的只几朵粉白花色。

  宋真清更觉气短,索性出了屋,坐在了廊下就着夏日荷塘边的微风想着心事。

  在从鸣沙郡启程之前,她便从权蕴嘴中听闻了不少韦家的事。

  当年安云郡主进京本是要入宫为妃的,但不知因何故,坊间有传闻说是先帝与先皇后鹣鲽情深,无意再纳其他妃子进宫,但为剑南王颜面,也不能将安云郡主再送回剑南,遂为安云郡主赐了婚。

  也有说法是韦家二爷在长街上对安云郡主惊鸿一瞥自此上了心,央着大长公主求了先帝赐的婚。

  反正众说纷纭里,没人问过安云郡主的意愿。

  但安云郡主与韦二爷成婚后,倒也琴瑟和鸣,两人成亲一年便有了韦无冕,且韦无冕更是深得大长公主喜爱。

  只是好景不长,在韦无冕四岁那年,安云郡主却突然亡故,韦府对外只说是安云郡主得了急病没的,因为恰在那时,安云郡主正有孕在身,怀了孩子身子大不如前,一不小心出了事也是极有可能的。

  所以外头的人只唏嘘安云郡主命途多舛,倒也不曾有别的猜测。

  只除了在安云郡主死后,她与韦二爷的儿子韦无冕忽然生了一场重病,后来病虽治好了,人却不复从前伶俐,变的痴傻起来。                        

                            

  因安云郡主与韦二爷是先帝赐婚,所以便是连韦家二爷住的这座宅子也是先帝所赐。

  后来,大长公主在两人成亲前夕,又命人改建了宅子,还特意在宅子里挖了一座荷塘出来,为的便是安云郡主喜爱荷花,让她时刻有花所赏。

  在安云郡主亡故后,韦二爷又娶了新妇,也不知是新妇忌讳院子里死过人,还是韦二爷心中有愧,反正韦二爷与新妇又另起了别的院子居住,这座聆荷居便慢慢变成了韦无冕一人的居所。

  事实上,在安云郡主刚亡故那段时日,大长公主有意接韦无冕去公主府居住,但每每到了夜晚,韦无冕都哭着闹着要回家,大长公主无奈之下只得又将人给送了回来。

  宋真清猜测着,想来以韦无冕的性子,他并不喜人照顾,所以后来这些年,偌大的院子里只有他一人居住,冷冷清清的院子里,便是连荷塘里的荷花也渐渐枯萎了。

  “冕儿,是冕儿回来了吗?”

  宋真清正托着下巴胡思乱想,却忽听院门口远远的传来了一道女声。

  宋真清站在廊下远眺,见荷塘那头正有一妇人袅袅婷婷的朝韦无冕的房间走去。

  妇人边走边用帕子揩着眼角,那假意惺惺的模样直让宋真清又翻了个白眼。

  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眼瞧着妇人带了两个丫鬟浩浩荡荡的进了韦无冕房间,宋真清沿着廊下的路也悄悄的朝韦无冕房间走去。

  “冕儿啊,你回来怎没提前和二娘说一声,二娘也好派人去城外迎迎你。”

  黄鼠狼话说的好听,但细细一品,便可发觉话里话外都是责备韦无冕回来的突然,不曾提前告知于她的意思。                        

                            

  “有劳二娘费心了,”屋内传来韦无冕冷淡的声音。

  不知从前他与黄鼠狼是如何相处的,反正此时在宋真清听来,韦无冕话语虽冷淡,倒还算恭敬。

  换了她,宋真清撇唇,对待意欲谋害自己的人,她才不会给那人好脸色。

  宋真清偷偷趴在窗棂脚下,听着屋中无论黄鼠狼说什么,韦无冕都是一句“有劳二娘费心了”或者是“谢谢二娘。”

  可真是让黄鼠狼说的口干舌燥句句碰到了软钉子上。

  宋真清正捂着嘴偷笑,却不经意回头见院门口又出现了一个白衣身影。

  宋真清忙躲到了柱子后面,从她的角度可见那是个清秀的少年公子,看模样与韦无冕有五分像似。

  不用说,这小公子定然便是韦无冕的同父异母弟弟,也是屋中黄鼠狼的亲儿子,大名唤做韦无忧的那位了。

  韦无忧行色匆匆一脸焦躁,在这初夏的天里硬是生了满头满脸的汗,待他快要来到屋门前时,却似想起了什么般,忽然顿住了脚步。

  宋真清一阵紧张,唯恐韦无忧发现自己,她忙缩回了脑袋,但过了片刻也没听见韦无忧发出声响,等她再偷偷探出头去瞧,却见那韦无忧正站在屋门外整理衣衫,直到将鬓发理的一丝不苟,又换了一副乖巧温文的面孔才进了屋。

  宋真清哂笑一声,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啊,韦无忧那假模假样的倒是和黄鼠狼学了个十成十像。

  眼瞧着日头渐西,想必晚上还有一顿接风宴,哎呀,这一天可真够累的,宋真清不由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反正看黄鼠狼与韦无忧那假意小心的态度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来,索性由得韦无冕自己去对付,她得先去休息一下才好。                        

                            

  这般想着她便又沿着荷塘边的长廊回了房间。

  这边宋真清前脚刚走,后脚那对母子也离开了聆荷居。

  “娘,我听府中守卫说,大哥还带回了几个朋友,而且……”

  韦无忧左右看了看,见只除了母亲随侍的丫鬟并无外人,这才又附在韦二夫人耳畔道:“大哥似与那其中一名女子关系非同一般。”

  韦二夫人眼眸闪动,呵呵冷笑一声,“为娘也听说了,为娘猜啊,那女子恐就是你祖母在天灵山特意召见的那位,呵,你瞧着吧,这回有好戏看了。”

  她可是听说,长公主似乎不太满意那女子,哼,她倒要看看,以韦无冕的脾性,长公主到底会不会妥协?

  闻听这话,韦无忧转了转眼珠,又朝身后的院子看了一眼,嘴角忽闪过一抹阴沉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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