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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七千里


男人听见动静,翻过身面对林挽躺着,林挽这才看清男人的相貌。男人瘦的出奇,两只眼窝深深的陷入鼻骨的上方,像井口一样暗淡无光,两颊的面色透着不健康的潮红,几根红血丝就像是钓鱼用的红虫趴在他的鼻头上面,给人一种皮肤只有薄薄一层的感觉。身上的衣服也说出是什么材质,像极了湿过水的麻布袋晾干之后直接套在了身上。

        火车在武汉站停靠了几分钟,便又开动了。男人从身旁的行李里摸出一袋瓜子自顾自的磕了起来,看见林挽望向他,便伸手把瓜子递了过来,晃晃袋子示意林挽抓一把,林挽礼貌性的微笑着摇手拒绝。他也不敢吃陌生人递来的东西,尤其是这种不像好人的家伙递过来的东西。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为上,全把陌生人当做坏人提防不是什么好事,但要记住绝对不是坏事。

        男人却不以为意的自己磕了起来,列车摇摇晃晃,车门正对着林挽躺着的地方,看着车窗外的高楼大厦随着火车的开动慢慢倒退离去,杨树林,白桦树林成片的出现,接着乡村,农田一次排列开来,自然的力量慢慢夺回人力的改变,蔚蓝而深秀的山野风光占据了窗外主要的景色,火车在忽明忽暗的隧道里穿行而过。

        对面的男人似乎无聊的厉害,时而翻来覆去,时而靠着车厢坐着抽烟,眼睛透过车壁的小窗看向外面,原本漆黑的眸子也被阳光浸染成了淡淡的棕色。林挽在高考后也偷偷的学着抽烟,但也只是把烟吸进喉咙处便立马吐了出来,经常会被这浓烈的气味呛到,咳嗦不止。

        林挽喜欢把烟吸进肺里头晕乎乎的放松感,就像一辈子举着重物,在这一刻突然放下了的感觉,但也经常胃里难受的厉害想吐也吐不出,舌头也总是苦苦的不舒服。男人看着林挽,递过来一根烟,林挽还是摇手拒绝了,男人便把烟塞进了嘴里抽了起来,和林挽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交谈得知男人是四川人,要去那曲做电焊工,说起来也算是和林挽同路。男人自顾自的念叨着家里的事,媳妇是在家里的小县城讨的,30多岁的男人已经是4个孩子的父亲。

        “压力大啊。”男人叹了口气,看着窗外不再做声。

        又过了几个隧道,男人伸手递了两根烟过来,林挽这次没有再拒绝的接过一根,火车也在这时进入了隧道。‘啪嗒’打火机微弱的火苗成了在这幽暗车厢里唯一的光。

        “咳咳咳…”

        林挽学着男人的样子,把烟吸进喉咙里,本想停搁一会,再从鼻子呼出来,却被呛的咳嗦不止,喷出的烟雾有一点飘到了眼睛里面,顿时眼睛也像被针刺一样酸胀难忍,抬手揉搓,眼泪也忍不住的往外流淌。幸亏隧道里没有光亮,林挽的这幅囧样自然不想被别人看到。

        “慢点吸,这烟的劲大,容易呛到。”男人吐出一口淡淡的烟雾说道。

        林挽难受的厉害,看到男人给的烟过滤嘴竟然是空心的。林挽轻轻转动烟嘴,看见红方印几个小字印在烟屁股上,反胃恶心的感觉又一次出现了,头晕乎乎的感觉好像要摔倒一样,林挽不敢再吸,只是把烟夹在手里和男人捞着家常。

        “你这是第一次去那曲吗?”林挽问。

        “不是,我兄弟在那边有活干,喊我给他过去帮忙。”男人回道。

        “”怎么跑这么远去做工啊?”林挽疑惑的问。

        “没办法啊,上面工资比下面高。”男人道。

        在西藏待过的人喜欢称呼西藏为上面,而下面自然指的是其他省市。

        林挽突然来了兴趣,好奇的问道,“在上面做电焊一天能给多少钱呢?”

        男人也没有藏私,回道,“差不多一个月能弄个2w左右吧,那也要天天有活才行。”

        “没活的时候呢?”

        “跟我兄弟做工地呗。”

        “那你兄弟还挺厉害的,是包工头吗?”

        “没有,没有。他也是干活的,上面做工的人少,有钱喊我一起赚。”男人答到。

        “那你在老家一直做电焊吗?”林挽不知道说什么了,随口问道。

        “没有,我没做过电焊。”男人平淡的说道,就像再说别人的事。

        “啥?你不会电焊?”林挽听到却大吃一惊,男人去做电焊的工作竟然不会电焊,这多少让人感觉有些意外,“那你咋去做啊?”

        “到那在学呗,他们有人教我。”

        林挽顿时佩服的男人五体投地,这也也是一种勇敢无畏,活到老学到老的乐观精神吧。

        “你那个朋友是你老乡吗?”

        “嗯,是我发小。俺俩也风光过的,”男人的笑容也在暗红的脸上浮现开来,好像陷入一段风尘已久的回忆,“俺俩以前在家那边给别人看场子,一个月也能拿个万把块钱花花,那时候年轻钱存不住,这边钱拿到手里,那边就花了。”

        林挽对男人的这段经历十分感兴趣,男人也是凡问必答的直爽性格,丝毫没有中年男人的故作阴沉,这一路上两人聊的十分开心。

        到西宁还要再转一次车,这次的火车是高原列车,车厢有供氧的功能,可到车厢内也看不出任何区别,林挽还是无座的票,背着唯一的登山包跟着人流在座位间的廊道缓缓上前。

        “嘿,嘿!”林挽听见声音回头望,男人刚好在他身后不远处,转车的时候林挽背上包和男人打了个招呼就下车了,男人还在收拾地上的行李,没想到又在这节车厢遇见了。

        两人便找了个没人的烟室坐了下来,男人又掏出烟点了起来,递给林挽的时候被林挽拒绝了,他实在降不住那么霸道的气味,没过多久乘务员就拿着“生死状”走了过来让两人填写,林挽看着手中的旅客健康登记卡才意识到已经离家差不多有1500公里了,手机的信号在进入青海后一直断断续续,想给母亲打个电话报平安也做不到,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也成了青海主要的自然风光。在签完免责书交给乘务员后,这段旅程才算是刚刚开始。

        从林挽家定位到拉姆拉萨足足有3500多公里,到西宁也就走了1500公里左右,不过这高原列车感觉比普通的列车停靠的站更少,相对来说更快一点,但离到达目的地还要一天一夜左右。

        当火车缓缓开动,一个皮肤黑黑的年轻小哥走进了烟室,他身上似乎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没过多久三个人便混熟了闲谈起来,在得知小哥就是藏族人后林挽兴奋的向他问各种关于西藏的问题,小哥也是知无不言,说到了西藏一定要尝尝他们本地的牛肉干,但是外来人买可能要贵一些,在他的村里可能只要七八十一斤,但是要靠近旅游观光区的特产商店要卖到一百多一斤,不过也算是良心的价格了,毕竟水电房租在这里还是挺贵的。

        小哥在武汉上学,正好赶着放假回家,一来二去,小哥索性也坐在了烟室,和我们聊天,小哥的烟不离手,十分的热情大方,只要看见我和男人谁手里的烟要抽完了,立马就递一根新的过来,实在是胜却难却的一根接着一根的吸。

        小哥看着窗外,6月末的高原竟然还有成片成片的油菜花海,淡黄的小花向天际铺展开去,这是林挽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林挽问小哥道:“毕业以后要留在武汉工作吗?”

        小哥盯着窗外的油菜花田,吐出一口烟,淡淡地说道:“肯定不会,到时候要在家附近找个工作。”

        小哥又吸了一个烟,说道:“等以后有钱了,我就买个越野车。”

        林挽说道:“要是不出远门的话越野车太费油了。”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映射在小哥的脸上,小哥的眼神也在和煦的阳光中显现出一种虔诚的温和,小哥似乎有点兴奋,脸颊微微发红,开口道:“等买了越野车,我就开着他把西藏所有的寺庙都拜一遍,不知道两年的时间够不够用。”

        林挽没有再接话,他突然在小哥身上察觉到有一种用语言无法描绘的信仰,一种不同于临到事终才想起要求神告佛的自我安慰,而是一种对待神灵真正的敬而远之,敬是敬自己,远是靠自己,一种真正纯洁的,不掺杂因果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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