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三章

这个看似十七八的磨镜少年，就算没有这一身平冠黄帔，玄幻道法，也会引得不少小娘子驻足，与他打趣。但是，这些打趣的话题总是三句就结束了。

        人家问，年岁几何啊，他不知；

        再问，来自何处啊，他也不知；

        再问，今晚在哪歇脚啊，他还是不知。

        不是他故弄玄虚，他是真不知道。

        修道之人有三不问：不问寿，不问俗世，不问籍贯。修道之人都乞求长生，而且修为的高低跟年龄没有多大的关系，年岁几何并不重要。就算你问，人家也笑而不答。

        小时候他还时不时问一问把他捡回来的师父。但师父总说这么一通大道理。这道理，听起来却是很有道理。但是，这话真落在他头上，他就觉得那一定是推托之词了。

        他不是没想过，是师父真不知道，还是另有隐情。

        何时，何地不能直接问，可经由别的幌子打探一下也是可以的。

        但是，这三问里还有“不问俗世”，他的指望就不出意外地没有指望了。谁会在云游一年会“捡”个未满月的孩子回来。这也太巧了吧。

        但是，不问才是修行，问就是凡尘俗世。他这黄帔一穿，就只能把这些念想全打消。

        其实呀，他私下里常常幻想，那常常行事乖张，跳脱道法之外的师父，应该就是他的亲爹。师父待他与别的弟子不同，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尤其，还单独传授他一人磨镜的手艺和道法。

        “哎，对，师父！”他突然一个激灵，回过神，挤出包围圈，他得赶快在长安城内与他师父接上头。他昨晚收集的药粉，还得找师父去核验一下，看看究竟都是什么东西。

        他站在路口一阵徘徊，自言自语：“我应该往东还是往西呢？”

        这长安城内大大小小的宫观不少，不知道他那师父又去了哪家宫观挂单歇脚呢。

        不过，他内心有一种直觉，跟着那假胡姬（芸娘）往东！

        他日日磨镜，在镜面之中辨人面相，他的一双眼睛可比善于人像的画师厉害多了。那日，他还不确定这胡姬酒肆的小娘子真假，一时欢喜，失了他的业务水准。但是，今天这么一出热闹，他心里很清楚了。

        从这小娘子沿着漕河慢行时，他的眼睛就没离开过。

        一般小娘子在西市都是三三两两几人一通采买，就算闲逛，也是要各种小玩意儿把玩一阵，讨价还价一阵。而这个小娘子，形单影只，不慌不忙，没有目的，遇到新奇玩意也就远远看上一眼，不走近观看，不与人交谈。

        这样的人在这闹市里，因为过于安静而显得格格不入。他看着她主动走向卖莲蓬的盲眼阿嬷，突然回过神那日一阵套近乎，让他心甘情愿免费送了一面镜子，此人可能就是个骗子！

        这世道的骗子无非两种：一种，谙熟各种障眼之法，瞬息之间偷梁换柱；一种，谙熟人心。

        这个胡姬小娘子，先是谙熟他的心思，骗了一枚铜镜；看样子还想精进技法，在一个盲人婆婆身上练一练身手。

        他充满正义感的跑过去，满以为会抓住了她的把柄，不想那铜钱是真的。

        那铜钱越真，他内心越慌，不知道要怎么消除这个误会，只能在人群中假装得意洋洋。不想，那个假胡姬却悄悄离开了，对冤枉一事毫不在意。

        对，那个小娘子已经成功地引起了他的注意。前一日风情万种，这一日冷若冰霜；前一日还与自己谈论道法，这一日却仿佛陌路。

        想到这些，他有种莫名的激动。

        这种看破秘密的激动，并不来自秘密本身，而是来自突然发现自己独具慧眼的自豪感。很少有人能悟道这一点。

        这世间所有的秘密，往往不是用来隐藏些什么东西，而是用来唤醒一些东西，尤其是每一个涉事其中之人心底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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