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旧事（三）

符泓本不想再去演武场，但是第二天不知为何却鬼使神差地来到了那里。很久没来，他怔怔抚摸着武器架上立着的红缨枪，他想起他曾经拿着它驰骋的感觉，令人怀念。

        “符泓。”他回头，叶红玉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脸上起色并不好，眼窝下的青黑说明她昨夜睡得并不安稳，“你来了。”

        “师姐，”他勾唇笑了笑，“你的脸色很难看，昨夜没有休息好吗？”

        叶红玉的脸上闪过一次窘迫，有很快恢复镇定：“对。”

        符泓挑了挑眉，道：“是因为我昨晚说的话吗？”

        叶红玉没能掩盖住她眼中的慌乱，她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你还不开始练习吗？”

        符泓没有错过她那刻的不自然。他的心中泛起一股近似扭曲的愉悦和窃喜。这好像是第一次，叶红玉因为他而产生了如此之大的情绪波动。符泓一字一顿道：“你还不知道吗，师姐？我不练了。父亲已经给我找好了一个闲差，过几日就要上任。”

        “不练了是什么意思？闲职又是什么？符家的人不做武将做什么？”叶红玉语气满是不赞同。

        符泓看着叶红玉，收起了笑容，慢慢、认真、一字一顿地说：“那和师姐，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的手腕情况已经不允许他再继续练红缨枪了。过去的这几年，他付出了精力时间和健康，却还是没能赢得过叶红玉。

        他看着眼前的叶红玉，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叶红玉知道他手腕的情况。对于符泓来说，叶红玉的同情和怜悯比输给她更难忍受。

        “教头让我——”

        “不要再拿教头和师姐的身份说话了，师姐。”符泓定定看着她，右手腕似乎又开始刺痛起来，“我们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符泓笑了笑，不带一丝情感地调笑：“如果师姐真得那么想管着我的话，要不要，委屈一下当我的夫人？”

        符泓看着叶红玉再次沉默为难的神情，说不上什么自己什么心情，但还是扯了扯嘴角给自己打了个圆场：“开玩笑的，师姐不必如此为难。师姐从小天之娇女，又岂是我能配得上的？”

        符泓转身离开了演武场，这次叶红玉没有叫住他。

        符泓和叶红玉此后长久没有见面。在叶红玉成为守卫不久后，女皇驾崩，太子登基。叶红玉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羽林军首领护卫皇城。在太子的登基仪式上，太子特意亲手叶红玉披上披风，表示对她的赏识。符泓跟着父亲在百官中远远看着。

        晚上符忠符泓两人久违地一起吃了顿饭。餐桌前符忠欲言又止好几次。王夫人去世后符忠没有再娶。符忠不善交谈，父子两人相处时间其实并不长。

        在饭桌前，符忠欲言又止，还是开口：“符泓，你今年是不是也到年纪了。把那些玩闹的心思收一收，该正经谈亲事了。”

        见符泓不说话，符忠又说道：“皇上已经准备让叶家小姐入宫为妃。这也是先女皇的意思。”

        符泓猛然抬头，见符忠看着他。符忠眼睛里的了然和不忍让符泓心情变得糟糕，他本想开口说句俏皮话混过去，却发现自己连开口说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当晚符泓辗转多时无法入睡。不知出于什么心情，他来到了演武场。他很久很久没来了。演武场带给他的竟是些不好的回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今夜他突然非常地怀念这里。

        他抚摸这武器架上的红缨枪。他拿了下来，稍稍耍了个花枪。只是稍微比划了一下，手腕就传来了丝丝阵痛，让他不得不停了下来按住了自己的手腕。

        “你的手腕怎么了？”

        符泓心下一沉，转头看见了叶红玉。她站在月色下，紧紧盯着他的手腕。柔和的月色也没能缓和她脸上严肃压抑的神情。

        符泓答非所问：“师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叶红玉没有放弃手腕的话题，“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符泓看着她专注的眼神，无来由地心慌意乱。他是绝对不愿意在叶红玉知道他手腕的事情，全世界他最不稀罕的就是叶红玉的同情。这只会让他觉得自己的无用。他放下红缨枪转身就走：“夜很深了，师姐也早些回去吧。”

        “符泓！”叶红玉着急着喊了他名字，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不让他离开，听见符泓倒抽一口气冷气，她急忙放开：“抱歉，很疼吗？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手腕的情况。”

        符泓按着他开始不断刺疼的手腕，连表面的体面也不愿意装了，只是冷着脸淡道：“我早就说过了，师姐，和你没有关系。”

        这次叶红玉没有再拦住他。

        “符泓，你和叶红玉怎么了？”唐泽皱着眉头看着他，“她今天来找我了，问了我一些关于你手腕的事情。”

        符泓停住了筷子，鲜美的菜肴在他口中顿觉索然无味。他看向这位和他一起长大的竹马：“你应该没有说什么吧，唐泽？”

        “没有。”唐泽道，“但是我觉得她该知道的应该都知道了。你们俩到底是怎么了？我知道你们向来不对付，但是你们这次的态度都很奇怪。”

        “比起我们还是先关心你自己吧。”符泓没好气道，全然没了他在外人面前那副游刃有余花花公子的模样，“你难得从南岭回来，不去找找机会和某些人套近乎，却要来和我吃饭，难不成你最近进展很顺利？”

        唐泽看了他一眼，像是有什么话想说，但还是犹豫了。唐泽沉默了半晌，道：“师父这段时间身子不好，我暂时都没有在想这件事情。”

        符泓注意力被唐泽说出来的消息转移了：“确实我在天香阁最近也不怎么见贺岚大人了。他一向身体康健，这到底是怎么了？”

        “应该没什么事，师父他早上还闹着要喝酒，精神很好，会没事的。”唐泽的笑了笑，但笑意又很快消失了。他看了符泓一眼，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下定决心道：“皇上和我说，他已经和叶红玉私下提过，要让叶红玉入宫为妃的事情了。”

        符泓不知道他此刻是什么神情，但是应该是极难看的，因为唐泽满脸紧张地站起来看着他：“符泓，你没事吧？”

        符泓回过神来，刚刚一瞬间他的脑子是空白的，看见唐泽担忧的脸，他扯了扯嘴角：“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倒是皇后娘娘，她一直专宠后宫。来了一个叶红玉，想必她也会有些担忧吧。”

        唐泽淡淡道：“姐姐不会在意那些事情。”又看了一眼强撑着的维护体面的符泓，还是忍不住缓和了口气：“符泓，叶红玉她还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你……”

        唐泽安慰的话没有说下去，谁又能拒绝或者反抗皇上的意思呢？能让叶红玉考虑不让她立刻给出答复已经是皇上格外优待的结果了。

        唐泽轻声说：“你想喝酒的话，我奉陪。”

        符泓拍了拍他的肩：“明天还要去别地除妖的人说什么胡话！好了，我也要回去了，你要早点回去收拾东西吧！”

        唐泽把他送回了符府。他看着唐泽一步三回头的背影消失，回到府上，他像是失了所有的力气一般枯坐在窗前，直至夜色深沉。

        小厮要进来点灯，被他阻止了。他坐在二楼的阁楼，在黑暗里，窗外能看见远处的万家灯火。他就这样看了很久很久，觉得一切都离他很远很远。这种虚无感让他无法忍受，他又去了天香阁。酒确实是个好东西，能让他忘掉很多很多东西。

        他在天香阁喝了比平日更多的酒。身边的姑娘笑着、念着，嘈杂的人声和脂粉的香气环绕着他，他好像把一切都忘了。

        不知喝了多少酒，他看世界都是旋转的了。而周围的吵闹却不知什么时候消失殆尽。在摇晃的世界里，他看见叶红玉站在他面前。还是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他是在梦里吗？他努力撑着脸看着叶红玉，一边还想着：怎么在梦里，叶红玉也永远都是绷着一张脸，都不会和他笑一笑的。

        接着他看见叶红玉拿着酒杯毫不犹豫地浇了过来：“醒了吗？”

        他陡然被浇了满脸，突然清醒了。叶红玉是真的站在他面前，而刚刚还坐在他身边的姑娘，早早地坐在边桌，像是很不愿意搅入他们的纷争。

        他的脑子有点沉顿，一时还不能很快的反应，因此他没多加计较他满脸的酒水，而是问出了脑子里浮现出的、让他最在意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叶红玉看着他的脸，符泓不知道他现在的脸是什么什么神情。但是叶红玉看着他，神色却慢慢缓和。接着她轻吸了一口气，一把拿过符泓面前的另一个斟满的酒杯一口喝掉，放下酒杯，看着符泓，扫视了边桌一个个偷偷往这里看的姑娘，一字一顿道：“师弟，你的这些个风流情债，我可以当没发生过。但是从今以后你要是再犯，那我就会亲手杀了你。懂了吗？”

        “懂了的话，”叶红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即使在说这种话的时候，叶红玉也保持着冷静自制的腔调，但是她微微发抖的手暴露了她此刻的动摇，“我们成亲吧，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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