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桥头哭泣的新娘

月宁伸手蒙上了小九的眼睛，她深吸一口气说道：“会的，而且他逃不了。”

        莫问尘看到月宁此刻的眼神，心下了然。他拿出月宁之前塞到他手里的一包粉末，看见月宁点了点头，便走到那昏倒的班主身前，尽数倒在了他身上。

        班主渐渐醒来，瞧见自己开始扭曲变形的四肢不由大叫出声：“你这妖魔，你要对我做什么？”

        “妖魔，这世间的妖魔又有什么可怕的？只有你这丧了良心的畜生最为可怕。”月宁冷冷说道，“你就变作这桥上的一块石砖吧，生生世世受万人践踏。今日起，你所有的感觉会放大十倍，风吹雨打都好比万箭穿心。但你无目无口，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永生永世不得超生，直到化作飞灰，魂消魄散。”

        话音落下，那边“咚”的一声，扭曲变形的班主彻底变成了一块石砖落在地上。月宁这才移开自己的手，将这块转头指给小九看，柔声问道：“瞧，这样可以吗？你还有没有别的心愿？”

        小九注视着月宁温柔的目光，天真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悲伤，“神仙姐姐，我就要死了吗？我能不能在死之前再看看我爹娘？”

        “好，我带你去看。”月宁声音哽咽了起来，她拿过吊在自己脖子上的玉葫芦吊坠，施法运转起来。

        随着葫芦的转动，小九的双眼缓缓闭上，一个清秀可爱的孩子的魂魄从熊皮里钻了出来。他围着三个人转了一圈，向所有人表示感谢之后钻进了小葫芦中。

        “月宁，你骗他去投胎？”小狸看着瓶子落寞万分，他不满说道：“一览乾坤小葫芦连着的是忘川，凡人魂魄渡过忘川便直往冥府而去。”

        月宁捏了捏拳头，仿佛强忍着一口气，她说道：“他伤势太重，如今也活不过一月了，与其这样半人半兽地活着，倒不如早早去投胎，换个来世安宁。”

        小狸不解问道：“那他父母呢？”

        月宁站起身，结果莫问尘递过来的那块砖，问道：“小狸你还记不记得一年前，我们路过宁安县城打听到什么？”

        小狸想了想，回答道：“安宁县长是个清廉爱民的好官，但是积劳成疾，吐血身亡了？”

        月宁摇了摇头，道：“不，安宁县长的独子在几个月前被贼人掳走，夫人哭了三个月哭瞎了眼睛最终郁郁而亡。县长不愿接受现实，只好将更多精力和时间放在了公务上，这才积劳成疾，不治身亡。”

        小狸震惊问道：“你的意思是小九他？”

        月宁长叹一口气，点了点头。

        什么最后再见一面父母，这不过是月宁骗他安心去投胎的谎话罢了。他的父母早在一年前，早就因为思念成疾，早早去世。

        小狸龇牙咧嘴瞪着那块石砖，恨不得上前咬他几口，他骂道：“你这个坏东西，你这个不配进六道轮回的坏东西，我现在就砸碎了你。”

        三人在马戏班子耽搁了许久，此时一撩门帘走出来，外面竟已经天黑了。本想随便找座桥把这块砖放下，但黑灯瞎火又不好到处乱转，只好求助地看向莫问尘。

        莫问尘撑着额头，仔细想了想这边的风景建筑，要知道上一次自己来已经是百年前的事了。这江南水乡，到处都是河流湖泊，哪里有座石桥木桥的，这还真是记不住。

        他伸出折扇点了点东南方向，悠悠说道：“我记得前面拐两个弯，不远处有座青石板小桥，往日里人来人往最是人多。将那东西放在那，应当最合适不过。”

        小狸好奇问道：“你不在前面带路吗？”

        莫问尘伸了个懒腰，锤了锤自己的背有气无力说道：“今日奔波了一天，连酒都没好好喝上一口。现在入了夜，当然去寻个花楼好好喝一杯啊。”

        小狸歪了歪脑袋，又问道：“喝酒为什么要去花楼？不应该是酒楼么？”

        莫问尘听了这话，自觉有意思，忽然凑近了调笑着问道：“小狸兄莫不是觉得，花楼只卖花？”

        小狸微微向后靠了些，他一双异色琉璃瞳睁得滴溜儿圆，面上明显还是听不明白。酒楼是卖酒的，花楼自然是卖花的。从前主人也喜欢去花楼，回来之后身上香气弥漫，想必是到了鲜花丛中打了好几个滚才回来。

        莫问尘见状，又向前迈了半步，笑眯眯问道：“如此看来，你还是没听懂啊。俗话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你要不要跟我去亲身见识一番？”

        从刚才到现在，她已经忍了很久了，实在是忍不下去了。月宁咬了咬牙，早知道这个人轻浮油滑，如今居然连猫都不放过。她啐了一口，低声骂道：“你这个无牙老不修，离小狸远些，别带坏我的猫！你要吃酒就自己去吧！”

        莫问尘摸了摸鼻子，轻声无奈道：“说了多少次了，我也没那么老。”

        “呸！”月宁耸了耸鼻子，转身推着小狸走了，嘴里还碎碎念着嘟囔道：“都跟你说了，此人轻浮油滑不值得深交，你下次不许跟他问七问八的，知道吗？”

        果不其然，转了两个弯之后就看见了一座小石桥。它瞧上去颇有些年头了，桥梁两侧的石板缝隙之间，生出了不少青苔绿植。

        二人来到那座青石板小桥上，小狸蹲在最中间那阶石梯上，打算用最多人踩的这块石头替换成那班主变成的石头。夜风顺着河面飘来，二人忽然听到一阵不真切的哀怨哭声，双双抬起头来对视了一眼。夜半哭声，此事定有蹊跷！

        月宁将那块石头交给小狸，思忖着说道：“我去瞧瞧，你就把这个人埋在这里吧。”

        小狸有些担心道：“我跟你一起去！”

        月宁摸了摸小狸的头，笑道：“安心些，咱们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难不成还能害了我吗？”

        月宁寻着哭声来到河堤柳树旁，依稀见到一个身量纤细的女子，一身红衣半坐着倚靠在树干上哭泣，一旁的红盖头还随意地丢弃在地上。这是个出嫁的新娘么？月宁想起白日在酒馆的听闻，心下暗道此人莫不是今夜要与那高公子成亲的苏小姐？怎么半夜在这里哭泣，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

        女子听到脚步声，用手绢擦了擦眼泪缓缓抬起头来。巴掌大的小脸上是极为精致的五官，无一不美。便是这如火的大红嫁衣，竟也压不住她半分艳色？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尤其她的眉眼生得极为妩媚，此刻盈盈的双眸中还含着些许泪水，颇有些欲语还休的韵味。媚而不俗，好一朵带露的虞美人。

        她风情万种地瞥了一眼来人，随即又低下了头，贝齿轻轻咬住下唇，声音也好似昆山玉碎，“你来做什么？”

        纵然月宁是个女子，此时竟也忍不住有些神色恍惚。她慌乱道：“我听见你在哭，过来瞧瞧发生什么事了。苏小姐，你今日大婚，为什么会在这里哭泣？”

        “什么苏小姐李小姐！”那美人听到这话站了起来，哀怨地瞧着月宁，哭泣着说道：“你既然有了那劳什子莺莺燕燕，还来找我做什么？就叫我在这里哭死算了！”

        这对话，好生熟悉啊。月宁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努力回忆着。啊，话本子里那些抛妻弃子的负心汉都是这么被骂的。等等，倘若她骂的是负心汉，为什么冲着自己骂啊？

        月宁刚想说点什么，却被那美人扑上来抱了个满怀。美人娇弱道：“三郎，我知道错了，你别走好吗？”

        月宁被抱了一个猝不及防，心下讶然，这三郎是何许人也？紧接着便是另一个念头，好香啊！

        寻常女子身上都是些淡淡的脂粉香气，若是佩戴了香囊香包，也不过是多了些许草木花果的味道。这位美人却奇怪的很，拥上来的时候身上带着一股醇厚绵长的独特香气。香气顺着鼻子直到脑袋，香得让人头晕目眩，月宁莫名地感觉到有些熟悉，心下大叫不好，急忙用手去捂住鼻子，却还是晚了一步。

        她伸手用力推了两把，才把挂在自己身上的软玉温香推了出去。

        月宁双目惺忪，眼见着眼前的美人迷迷糊糊幻化出好几道重影，她晃了晃脑袋，晕乎乎地问她：“你是不是暗算我了？”

        美人此刻依然娇弱非常，眼中水汽更甚，她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思思不敢。”

        去你的不敢！真是算计人多了迟早要被人算计。月宁强自保持着最后一份清醒，向着青石板小桥的方向大喊道：“小狸，你再不来我就没命啦！”

        小狸此刻刚把那块石头完完整整安了上去，还踏了好几脚确保平坦。他听到月宁的喊声，立即慌忙向此地跑来，中间也不过一瞬间的功夫。只是到了大柳树旁只看见落在地上的红盖头，哪有什么美人在这？就连刚刚发出声响的月宁，也一并消失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小狸环顾四周，皱起眉毛道：“哪里来的百里香酒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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