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034
九年前，裴老爹走镖入京，一路上顺风顺水，比计划的早到了两日。
交了镖物，他去拜访了在京城开镖局的旧友。
“去仁义镖局的时候，正遇到个钱庄掌柜在托镖，”裴老爹边喝酒边回忆，“是趟暗镖，价钱不少，而且还是个急活，当晚装车，第二日清早就得离开京城。”
裴静琢磨：“仁义镖局不想接这趟镖？”
“生意人，哪有见钱不赚的道理，不过，”裴老爹话锋一转，“时近中秋，镖局难免人心不稳。”
这个裴静最是能理解。
常年在外行走的，对节日总比旁人更看重，尤其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哪有不想留在家中一起过的。
“所以阿爹看人家犹豫，就把这趟镖给截来了？”
“截什么截！你老爹是那样的人？仁义镖局犹豫半晌，最后决定拒了那趟镖。”
“然后阿爹就顺理成章地把镖接过来了？”裴静将手一抱，眼风冰凉，“可真不长心！当时也不知道是谁，信誓旦旦地说，定回来同我与阿娘过中秋。”
“……也不是特意接的，仁义镖局不想接，又不想便宜了旁的镖局，就问了我的意思，”裴老爹越说气势越弱，“我一想，不如赌一把，兴许走镖的地方不远，兴许就在青松镇这个方向……”
裴静呵了一声：“幸好您老人家不好赌，不然依您这运气，镖局都得给输进去。”
青松镇在京城以北，越云城在京城以南；青松镇离京城顶多十日路程，而越云城离京城……没个把月根本到不了！
“阿爹也没想到，那趟镖竟然要送去越云城。”
在越卮灭国前，越云城可算是两国交界的城池，常年兵荒马乱，民生凋敝。
后来越卮被灭，没了杀伐征战，百姓得以休养生息，越云城就成了两族混居之地，商贸往来不再受阻，城池也宛若新生一般，一年繁盛过一年。
从京城走镖去越云城，路远不说，还不太平。
一路上，裴老爹和众镖师没少遇到山贼马匪，好在他们心齐，功夫也都不弱，这才勉强将镖物送到。
忆及当年，往事仍历历在目，且处处透着蹊跷。
“那日我与你叔伯们刚到越云城，还没进城，就遇上了接镖的，”裴老爹当时根本没多想，镖物稳妥交付，心里绷着的弦终于能松上一松，“如今想来，那人就像知晓我们会何时到一般，故意等在那儿。”
越云城一行是此案的关键，裴静听得极认真，想得也仔细：“之前阿爹不是说，将镖物送去了越云城外的一个村落么？”
“是那接镖的要求的，他说一客不烦二主，这趟镖就不再另托别家了。”
“阿爹就答应了？”
“给加银子，”裴老爹想想都后悔，“那人说的村落在越云城往西，小半日的工夫就能到。我一想，这趟镖运了一个多月，也不差那一两个时辰了。”
“……”
“去村子的路倒是很太平，一个多时辰就回返了。”
“关于那村子，阿爹可还记得什么？”
“只是一走一过，同那里的人半句话都没说，实在没什么。”
裴静点头：“后来你们入了城？”
“天晚了，也不能连夜赶路，”裴老爹喝了一口酒，吐出一口凉气，“接镖的人与我们一同回的城，他给我们找了家客栈歇脚。”
“客栈有问题？”
“当时以为没什么问题，好吃好喝好伺候的，不过我们只住了半宿便走了。”
“为何？”
“从镇里离开的时候，你三婶就有了身子，你三伯一直掐算着日子，想在孩子出生前赶回来，”裴老爹的酒坛子空了，也不喝了，“你三伯是个闷性子，心里着急也不说，还不想连累我们跟他一起赶路，就打算留封信，趁着夜半自己先走。”
说来也巧，当夜他睡得不沉，听到隔壁有动静，就起身瞧了瞧，正同要离开的人碰了个正着。
“大家是一起出来的，哪有不一起回的道理，我就将旁人都叫了起来。那时是三更天，我们也没搅扰店小二，直接在房中留了银子，打算去后院牵马就走。但是……”他声音一顿，半晌才道，“在后院，碰上了几个人，正借着夜色掩映，往客栈墙上泼火油。”
当时裴老爹走在最前面的，看的也最清楚，他飞快回头使了个眼色，示意众人止步噤声。
火油泼出落地，自然会有一些声响，他们借着这声响的工夫，就近翻出院墙，在城中暗处躲了一夜。
翌日城门一开，就赶紧出了城。
“泼火油的人，阿爹认识？”
“正是客栈掌柜、小二，还有那接镖之人。”
裴静了悟：“他们是想杀人灭口，这样镖物运往何处就无人知晓了。你们走后，那客栈就起火了？”
“是，火势很大，根本扑不灭，里面只要有人，一个都逃不出。”
当夜定是很凶险，不然时隔九年再回忆，阿爹的神色间不会还流露出这样的惊魂未定。
往日裴老爹也没少给裴静讲走镖路上的事，哪怕遇到再厉害的山贼，碰上生死一线的时刻，他讲起来都是眉飞色舞的。
哪里像这次，有些狼狈。
裴静将手放在他手臂上，轻轻拍了拍：“阿爹，都过去了。”
裴老爹喟叹一声，偏头瞪她：“原本是过去了，偏你要问，问的爹头疼。”
裴静有些不忍心，但……终是没忍住：“阿爹，杀人灭口这种勾当，不是应该做得悄无声息么？你说那接镖之人，为何非要弄场大火出来，这么大的动静，岂不是全城的百姓都知晓了？”
裴老爹默了一瞬：“约莫是没旁的下手的机会？”
“怎么会，若我是他，定会埋伏在去村落的路上。一般去村中的路都有些荒僻，且鲜少有百姓出入，做起坏事来神不知鬼不觉。”
“你这丫头，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裴老爹忽然回想起来，“丫头，看来你老爹真是命不该绝！去村中的路确实偏僻，不过那日路上有许多百姓，他们都沿路跪拜，似在过什么节。边境之地，约莫民俗有所不同。”
“这说明阿爹是福大命大之人，无论在哪儿都能逢凶化吉，”裴静起身，抬脚就走，“阿爹早些歇息！”
回到房中，裴静铺纸研磨，将方才所听悉数写了下来。
翌日一早，天一亮，她去敲了谢南绯的房门。
半晌过后，谢南绯披着外衣，打着呵欠，满眼不耐烦地站在门边：“丫头，你最好是有急……”
裴静打断她：“快，传信回京，我得了重要线索，或许能帮到谢南倾。”
“对我兄长的安危这么上心，还说不喜欢他。”
裴静懒得与她争辩。
谢南绯分得清轻重缓急，也不敢耽搁，转身回房将衣衫穿妥，很快便拿着信出了门。
书信送出去之后，裴静就一直在等回音。
可等来等去，没等到谢南倾的任何消息，倒是把一年一度以武会友的日子等来了。
出门前，裴静不死心地去敲谢南绯的门，在门拉开的刹那，问了句：“可有回信？”
“没有，一日问几十遍，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谢南绯斜倚着门扉，双手环胸，“今日好歹是个大日子，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罢。”
裴静恍若未闻，又问：“那书信果真如你所说，最迟一日便能到京城？若有回信……”
“若有回信，五日前便有了，”她将话接过来，“我来时就同你说，兄长这次定凶多吉少，你还不信。如今怕是你的信早到了京城，偏他再没机会看了。”
“你别胡说！”
裴静拧紧眉头斥了一句，转身就走。
“今日的比试我就不去看了，”谢南绯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股说不出的欠揍，“你若输了，站在台上哭鼻子，我怕会忍不住笑出声。”
这个“小狐狸精”！
裴静脚下一顿，强忍着没回头，深吸了好几口气，最后吐出三个字——
真晦气！
镇里比试的台子建在镇中，往年这个日子，全镇的百姓都会去看热闹。
今年，看热闹的人比往常可谓只多不少。
裴静一行人到的时候，台下早已围满了百姓，有议论纷纷的，有评头论足的，更有甚者……
直接开启了赌局，不赌大小，也不赌输赢，就赌裴家的亲能不能退成。
瞧见那赌局，裴静从怀里摸出钱袋子，把所有银子都押在了“能”那个大字上。
几乎银子砸下去的刹那，另一边“不能”两个大字上，也落了一笔银子。
她眼角一抽，目光顺着那人的手一路向上，最后停在了那人的脸上。
有些日子没见，陆大彪又胖了不少，油光满面的。
“阿静，”他站在两步开外，笑着唤了她一声，“数月不见，我可想你，你……可有想我？”
“有啊，”裴静在陆大彪有些兴奋的注视下，一字一顿地道，“想揍你。”
“阿静还是这般喜欢与我开玩笑。”
裴静可没心思与他开玩笑。
巳时已至，台上锣鼓敲响，声音震天。
往年的流程，先由镇中德高望重之人作为评判，宣布比试规则，四家镖局再行抽签，决定比试顺序，最后进行比试。
至于今日……
比试的目的变了，便连评判之人都变了。
裴静仰头，看着上方身着官服的人，低声问道：“阿爹，蓝官衣，可是县令？”
裴老爹还未作答，身侧又传来了陆大彪的声音：“阿静就是见多识广，你我亲事这般重要，怎能随随便便找个镇中人。我特地央了县令来，有县令做主，无论比试结果为何，谁都不能抵赖。”
听他这话，像是笃定了他能赢，她会耍赖一般，真是笑话！
裴静冷哼：“如此，正合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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