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5章

陈晨橙并不是迷信之人。

        但第二天睁眼时她看到并不熟悉的天花板时，内心还是挺感谢上天，让她仍停留在十五年前的这个时间。

        她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冰凉的手指触碰上覆盖了大半张脸隆起的疤痕，自嘲地笑了笑，眼不见心为静，她迅速地捯拾自己，达到可以见人的程度即可。

        接着，她扯了张餐桌上的纸巾，擦拭手指尖水珠的同时，眼睛不由自主地环视屋内，比较着与昨晚的差别，主卧的房门仍旧紧闭，但从消失的小夜灯以及用电话簿压实的十块钱这些小细节中，都彰显着她那冷冰冰的母亲的存在感。

        她睡她的懒觉，她上她的学，二人安静和平共处没有争吵，陈晨橙觉得完美极了。

        离开前，她看了眼客厅悬挂的钟表，六点五十，时间还挺早，看来她得去杨一芳家门外等她了。

        木质的大门打开，刺骨的寒风朝陈晨橙迎面吹来，冷得她瑟缩起脖颈，并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大哈欠。

        真冷，她想。

        依据日记，这应该是自她出生十三年来，南城第一次下雪。

        她伸出双手，试图让雪花留存在掌心处，但她还是太过天真，竟遗忘了人体自身的温度足以将那一颗颗雪白的冰晶瞬间消容。

        她遗憾地跺了跺发冷的双脚，踏雪向前。

        伴着橡胶底的鞋在雪地里发出有节律的“吱呀”声响，她来到了杨一芳家的庭院前。

        此刻，粉饰着白墙的两层平房旁搭建的小厨房已升起了袅袅炊烟，白烟朝着雪花的相反方向向前，路过之处，皆是雪花消融成水的迹象。

        此情此景让陈晨橙感觉，今天南城这场罕见的雪，应该在不久后便会融化的。

        主房屋的门严严实实地关着，看着紧闭的大门，她想起昨晚路边遇上的那位凶煞的中年男人，一想到他可能还在屋里，便否决了敲击大门的打算。

        她踏雪入了厨房，见到与杨一芳面容相似的女人正在砧板切菜，“噔噔噔噔”，极赋有节律的声响将她前进的脚步声遮盖。

        她凑近，闻到了锅中咕噜咕噜地熬煮着白粥的香甜味，忍不住咽口水。她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早饭。

        “阿姨早上好！”

        在出口的同时，她惊讶于自己的声音竟可以同那锅煮着的白粥一样甜腻。许是她这夹子音太不正常，让正在跺菜的杨一芳妈妈停下动作呆滞了几秒。

        她警觉地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旁的陈晨橙，快速地将脖颈上的围领立了起来，遮盖住她大半张脸。

        她的语气轻柔，含杂着南方人特有的软糯音调：“橙子，早饭吃了没？”

        在女人说出这句话后，陈晨橙立马感受到自己的肚子在附和地叫嚣。因着这一声响亮的饥饿声响彻了整个厨房，让她尴尬得无话可说，只好涨着红脸静静低下头。

        杨一芳妈妈被陈晨橙这一憨态的举动可爱到了，她哈哈笑出了声响：“碗在柜子里，你自己盛吧。”她将胸前的围裙解开，露出了打着补丁的粗布棉衣，“我去叫杨一芳起床。”

        陈晨橙太饿了，并未留意女人离去的身影，只是应付性地嗯出声响。

        她已迫不及待地将大锅的木盖掀开，一簇簇热气奔涌而上，遮掩住她的视线，目之所及，除了白茫茫的一片，还是白茫茫的一片。

        她深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拿起搁置在一旁的铁勺放入锅中缓慢地搅动着。粘腻的白粥顺着她摆动铁勺的动作顺时针运动，看着蒸腾的热气逐渐稀疏，饥肠辘辘的她的内心在叫嚣着，快了，快了！

        “杨一芳？”

        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道中年男人的声音，把陈晨橙吓得一个踉跄，差点把手中的铁勺一并挥舞了出去。

        她庆幸大清早自己脑子清醒，反应迅速，才能让身板站得稳当，没把勺子扔至身后中年男人的脸上，不然可有她的好果子吃。

        从昨天晚上那中年男人对她的态度便可知，他并不待见她。既然他把她当做杨一芳，那她就借着厨房升起的厚重白烟的阻碍，扮演一会儿杨一芳，让自己免遭这中年男人的一顿谩骂。

        她夹着嗓子，让自己声音的音调稍微拔高些，“爸，我煮白粥呢，天冷，你要没事先回屋待去。”

        陈晨橙并不知道杨一芳平常与父母是如何相处的，但从她对她独有的耐心来看，她对待父母只会更加温柔孝顺。

        她等待了一会，细细听着身后的动静，待一切归于平静后，她回头确认中年男人已经回屋，才缓缓地长舒一口浊气，缓解心中的不安。

        在与杨一芳一道上学的路上，陈晨橙忍不住与她谈及这件事情，令杨一芳很是吃惊。

        当然这仅仅归于吃惊，杨一芳并没有与陈晨橙细说什么。陈晨橙则沉浸在自己的聪明才智的诉说中，并未留意到杨一芳那一闪而过的吃惊表情。

        南城中学位于庆村与周围三个村的交接的地界，是方圆十里唯一的一所初中，每个班级好坏学生交织，并未按成绩做细致分别。

        陈晨橙与杨一芳很是好运，初中三年都处在同一个班级中，虽然一个年级也仅仅只有四个班级，但这仍是四分之一的幸运了。她们所在的（4）班虽说座位是按身高排序，她与杨一芳身材相近，座位的间隔却挺遥远，一个是靠门的第一组，一个是靠窗的第四组。

        陈晨橙一想到她今天观察杨一芳的动向时还要越过层层人头，很是苦恼。但苦恼归苦恼，她也没有办法一下子将位置移至杨一芳的身旁。只能重重叹气，表达自己郁闷的情绪。

        这让她想起日记中自己的诉苦，日记中记载着她本想与杨一芳做同桌的迫切心情，但老师为学校的升学率着想，将好学与差生明明白白地分割了一条楚河，这样好生差生各忙各的，好生相互帮助，学习的只会更上一层楼，至于差生成绩如何，只要不惹出大事，便与老师们无关。

        杨一芳作为年级两百多名学生中仅有的一两个之一升入重点高中的希望之星，老师更不可能让她受到差生的影响。

        学习成绩好，人又长得漂亮，待人又温柔，这妥妥的别人家的孩子，真令人羡慕。陈晨橙坐在座位上，用手撑着摇摇下垂的头颅，用来消磨不愉快的心情。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着，在上课铃响起的最后一秒，（4）班的同学们才姗姗来迟。

        坐在陈晨橙旁边的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女生，陈晨橙手撑着脑袋，时不时地往杨一芳所坐的方向望去的同时，眼神不自觉地往她身旁这个女生瞟。

        感觉有点熟悉，她是不是在哪见过她？

        她直起身子，在女生与前排人说话之际故意拿错桌上堆放的作业，翻开作业本的第一面，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两个字——杨澜。

        哦吼，真是路窄见冤家呀！

        爱嚼舌根的杨澜，这种偷拍想要吸引人群注意的人，想必很清楚地知道这个班级的八卦动向。

        陈晨橙趴在桌上假寐，身子却稍稍往杨澜的位置靠近，细细听着她与前排同学小声讨论的密事。

        “杨澜，我爸昨天把我介绍给了隔壁刘家村的一个远方亲戚家里，收了他们家一万块的彩礼，说是要我一毕业就嫁过去。我”是前排的女生的哭诉声。

        二零零七年的乡下，仍旧承袭了上世纪的迂腐思想，把家中的女儿当作货物一般的抛售是常见的现象，陈晨橙冷静地思考着，突然她感觉她那冷冰冰的母亲待她挺好的，至少她没有收授彩礼把她当作猪牛一般地售卖。

        杨澜宽慰着那女生：“你说的那人我认识，他儿子在外面打工了五六年，好歹也存了个几万，这有钱盖房子，年纪不大，人又挺老实的，你就知足吧。”

        停顿了几秒，她忍不住继续说：“说起来我们班的那个科科考第一的学霸，天天被老师表扬又怎样”

        前排的那女生忍不住好奇心凑近：“她怎么了？”

        “她不是长得漂亮吗，隔壁村有个挺有钱的老鳏夫，好像前几天出价五万块，要她□□一晚”

        “嘘。”前排女生忙捂住杨澜的嘴，慌乱地看了眼杨澜旁边瞌睡的陈晨橙，确信她已睡着，仍将声音压低，“这种事情别乱说。”

        “我家就在杨一芳家隔壁，我妈亲眼看见了还能有假，说不定她早就是双破鞋了！”杨澜不满前排女生的胆怯，事实归事实，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气愤得声调拔高，全然不在意这是课堂。

        因着她的这句话，班上吵闹声像是被按上的关闭按钮，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

        今天讲台上的是位前来代课年轻女老师，毫无威慑力的她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是来到杨澜的桌前，轻声提醒她别再吵闹，这件事情就算是翻过一个篇章，就此作罢。

        这群人怎么能这样？

        陈晨橙猛地从假寐中直起身来，抬头一看见隔壁桌的杨澜就不悦极了，他们不知道有时谣言能够发酵成凶猛的洪流，把人活活逼死吗？

        她不忍杨一芳受到这些谣言的打击，这么好的一个人，就应该开开心心的好好活着，至于这群搅屎棍

        她伸长腿，不安好意地将杨澜的凳子往边上猛地一踢，让她和地板上来了个深厚热情的拥抱。

        在她摔向地面发出一声“咚”的巨响的同时，陈晨橙站起身来，眼角眉梢皆是嘲讽的笑意：“不好意思，刚才做个噩梦，感觉身边有个傻逼叽叽喳喳的惹人烦，不小心把你踢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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