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3章
因陈晨橙没有答话，手机的传话筒里传来女人喋喋不休的命令式语句，
“陈晨橙，我限你在三秒之内答话。”
“你脸上的烫伤并非见不得人，你为了那小小的疤非要把家里的钱花光才罢休，是极不明智的决定。”
“关于南城那里的拆迁赔款，我已经托熟人打到我的银行卡了，还有，你的信用卡我已经申请停用了。”
“关于你前些天找的那份工作，已经托人帮你辞职了，我供你读这么多年书不是要你去干那种没有发展前景的工作。”
“如果你再不回话，我会去公安局报失踪案的。”
陈晨橙烦躁地揉了一把额头被海风吹得凌乱的碎发，将电话挂断，她怕再听见那老女人的声音，会忍不住与她吵起来。真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那个老女人亲生的，那人当真没有一点做母亲的模样。
她长叹一口气，朝着海滩上那透着背影的姑娘走去。
就在她接听电话的这一小段时间，眼前的这姑娘已经走入了大海的深处，汹涌的海水渐渐漫过她的腰间，好像下一秒，她就要消失不见了。
“小姑娘！”陈晨橙扯着嗓子大喊，“有什么事情先上来说，别想不开！”
现在的小姑娘心理这么脆弱吗？她顶着半张脸的烫伤疤痕都好好地活了二十多年，看这姑娘的背影，长得应该不错，怎么这么不堪，非要寻短见？
陈晨橙见那小姑娘并未停止前进的脚步，海水已经逐渐漫过她的胸部了，她顾不上三七二十一，猛地往海里钻去，一把抓住那姑娘的手臂，使出吃奶的力气遏制住她继续前进的步伐。
“小妹妹，你别想不开”海水的波涛翻涌着，顺着她张口说话之时倒灌进她的口鼻中，让她忍不住咳嗽了起来，阻碍着她进一步开口说话。
小姑娘似是感受到了后方的拉力，停止前进的脚步，她转过身，用着空洞洞的眼神直直地往着陈晨橙。
陈晨橙在那姑娘转身的一瞬，借着月色，看清了那姑娘胸前锃亮的校牌——【南城中学二零零七级（4）班杨一芳】
这一刻，她愣住了，呼吸渐缓，只觉得眼前的姑娘的空洞的眼眸似万花筒般，将她的注意力紧紧吸引。不知是在海水浸泡的时间过长还是其他，她只觉得握住那姑娘的胳膊如冰疙瘩一般，在酷暑的夏夜令人生寒。
眼前的这位姑娘，真的是杨一芳吗？
众人皆说杨一芳长得美，眼前这姑娘面色虽惨白，可仍遮掩不住她精致的面部轮廓和漂亮的五官，尤其是眉间那一颗瞩目的红痣，令人移不开眼。
她想，这人应当是杨一芳，不然她看着这姑娘怎么会如被施展了定身术一般无法移动，大概是鬼怪之力所为。
翻涌的海浪向她奔涌而来，无法动弹的她感受到了濒临死亡时的窒息。口鼻渐渐没入海水中，盐水的湿咸一口一口地浸入她的五脏六腑，眼前却仍是那姑娘的艳丽容色，伴着海水一丝一丝地淹没了去。
在最后的最后，陈晨橙心中想着，她为救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而豁出去一条命，当真是不值。
“陈晨橙！陈晨橙！再不醒来我妈可不会给你留饭菜了！”
耳畔闹哄哄的尖锐喊叫声让陈晨橙猛地睁开双眼，她直起身，张开大口呼吸着海边发咸的空气许久，终于回过神来，眼睛打量着周身。此刻她正坐在海滩上，浑身被海水浸湿，粘腻难忍。
她的身旁，坐着面色红润的杨一芳，没了前一刻海水中那番发白肿胀的肌肤和空洞的眼神，而是伸长着脖颈，一脸关切地回望着她。杨一芳见陈晨橙眼睛直愣愣地呆看她，直接双手端起陈晨橙的肉脸，说：“橙子，你不会被海浪冲得一身湿透，就连自己是谁忘记了吧？”
满是茧子的巴掌磨蹭得陈晨橙的脸发疼，她极不爽地掰扯开杨一芳摊在她脸上的手掌，她长这么大，从未与人有这么亲密的接触，眼前的这个人是怎么回事？毫无疑问，她与几分钟前大海中欲要轻生的那个姑娘长得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便是缺少了眉间的那颗惹眼的痣。纵然心中有太多疑问，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你是杨一芳？”
“天，我的橙子，你这是又犯魔怔了吗？”杨一芳用泛红的手掌扶额，一副不可置信，她眨巴着泛水的桃花眼，气鼓鼓地做了一个长调的深呼吸，调整好心态后，才重重地拍打陈晨橙的肩膀，说：“我亲爱的橙子，今天是二零零七年一月三日十七点整，距离去学校还有十四个小时，不知我的橙子大人作业可否完成了？如果你要我的作业借鉴借鉴，也不是不行”
陈晨橙睁大眼睛盯着杨一芳，生怕错过她任何一个小细节，“你认真的？”
见杨一芳极为郑重地点着头，眼眸清澈没有一丝浑浊，不是说谎。这让陈晨橙一下对人生产生了怀疑，她没底气地往后一躺，脑袋深深陷入银白色的细沙中，冰凉的沙粒裹挟着涨退有度的浪潮冲击着她发热的大脑，让她头脑一时放空，目之所及的天空，白云还是那样的白，天空也是那般的湛蓝，很明显她所在的还是这个地球，只是时间变为了十五年前。
接受现实吧，陈晨橙，只不过重新开始少年时代，或许一切都能朝好的方向出发呢？好好学习，考个更好的大学，外出留学，从此与那冷血的女人天高地远，再不相见
在这一瞬间，她甚至想好了今后十五年的美好生活的走向，却被肚子无情的咕噜叫打破了白日美梦。
杨一芳掰扯着陈晨橙的手臂，想要拉她起身，“橙子啊，你咋又躺了下去呢，你还嫌自己身上不够脏吗？还是打算这个学期期末就这么躺平吗？时间不等人啊，我妈喊咱两回家吃饭呢！”
为了肚子恢复和平，陈晨橙被迫接受现实，任由杨一芳拽起身来，跟在杨一芳的后面慢悠悠地走着。突然，她停下脚步，想到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杨一芳，你妈妈做的饭菜好吃吗？”在她的记忆中，母亲做的饭菜不是大锅炖萝卜，就是泡面炖白菜这两样，还是她学会烧菜后，家中才勉强改善了伙食。
如果是大锅炖白菜之类的，她还是用袋中仅有的五毛去小卖部买包魔法士凑活一下吧。
“我的橙子，你是间接性失忆症犯了么？”杨一芳差不多习惯了陈晨橙的奇怪问题，可是她脸上关切的神情仍没有卸下，“你是最喜欢我妈妈烧的饭菜的！”
“我跟你说，现在是白菜和萝卜的丰收季，光烹饪萝卜的花样，我妈就会近十种”杨一芳说起自己的母亲，眉目间透出一股骄傲的神色，小嘴叽里呱啦地说个没完。
陈晨橙耳朵听着杨一芳嘴里不停报的菜品花样，双腿跟随着她的步伐向前进，她的眼睛时不时四下环视着周围的街道乡景。对于毫无印象的十五年前，她很是好奇。主干道坑坑洼洼，如果没注意脚下，一不小心就会踩入积攒许久的水塘里，自建的房屋门口的水沟垃圾堆积如山，臭气熏天，苍蝇在那上面萦绕，没有一点十五年后的模样。
只不过杨一芳带领她行走的道路让她感到了一丝熟悉，直到她看见自家红色砖瓦房时，才彻底明白，敢情杨一芳家与她家的老房子就相隔一堵墙。她们竟是邻居！
正当陈晨橙打算往自己屋子走去时，杨一芳及时拉扯住她的衣角，制止了她前进的脚步，并凑近她的耳边小声说：“橙子，你妈在招揽客人呢，别去！”
招揽客人！
这可让陈晨橙惊了，她回望杨一芳说出这话时看地闪躲的神情以及发红的脸颊，尽管杨一芳话语未说全，因着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阅历，她心里一下全都明白了。
可是她的母亲啥时候干上了这种勾当了？不对，她好像从未真正了解她的母亲是以什么赚钱谋生的。又或许不是不知道，只是她忘记了。
但不管她母亲是做何种工作，仍旧是生她养她的母亲，她没有理由用与旁人同样的目光去贬低她。
她养育了她近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她没有一天不和她对付，想必她也过得挺艰难的。这个念头一下从陈晨橙的脑海中冒出，这下，陈晨橙因母亲而郁结在心中的闷气忽然阔达了许多，她转身回握住杨一芳热乎的手，从手中传达的温度似暖流一般经过她的心尖。
她说：“那就先去你家吃饭吧！”
到杨一芳的家中，陈晨橙搬了张板凳坐在院子中，看着远方的炊烟在橘红的夕阳下袅袅升起，扒拉着碗中可口的饭菜，突然感觉今天傍晚夕阳西下的比以往度过的任何一天都慢了许多，在夕阳彻底沉入天际时，她将碗中最后一粒米饭喂入了口中，爽快地打了个饱嗝。
吃完饭后，陈晨橙进入厨房，见与杨一芳有着八成相似的中年女人还在劳作着，女人听见了脚步声，抬头回望了一眼进来的人，又很快将脸低了下去，她扭过身子，背对着陈晨橙，说话的声音中透着笑意：“橙子，今天晚上吃饱了没，没吃饱锅里还有些饭菜，要不我热热？”
女人突如其来的热情让陈晨橙一时无法适应，二十多年来周围的人对她的态度一直是冷冷淡淡的，除了今天的这两位
她忍住心底的一丝不愉悦，说：“谢谢阿姨，今天的饭菜很好。”说完，她摸了摸鼓成圆球的肚子，简单的动作显示着自己已经吃饱。
女人眼睛的柔光瞥了眼站在一旁的陈晨橙，又很快的别过脸，说：“橙子，喜欢以后就多来阿姨家这吃，多一副碗筷也不碍事。”
陈晨橙一想到今后能有这么美味的饭菜吃，心情大好，忙应道：“好！”
她在心中暗暗嘲讽着自己，活了二十多年日日如刺猬一般的她，竟然有一天能被人用饭菜收买，当真是失败极了。
走出厨房，她抬起头来长长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试图让心中的烦闷消散，此刻太阳已乘着最后的晚霞消失在天际，在最后一线阳光没过西边后，黑夜在不经意间悄然降临。二零零七年的乡村并没有广修路灯，除却人们居住的楼房中白炽灯散发的昏黄的亮光，再往外两三米就辨别不清方向了。
她不知道时间何许，但心中隐隐有种冲动在告诉她，该回家去了。
就在她将要踏出杨一芳家院子时，身后响起了女孩的叫喊，毫无疑问，那是杨一芳的声音。
“橙子，你把东西落我家了！”
陈晨橙回头望去，女孩从昏黄的光影中一脚踏入了暗处，朝着她飞奔而来，秀丽的黑发捆扎成的马尾随着她的奔跑在左右晃动着，在仅仅距离她三步的距离处，她停了下来，将手中拿着的书本一股脑地塞入陈晨橙的怀里，并催促着：“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家吧！”
陈晨橙手中怀揣住带有杨一芳体温的书本，细细看了眼，几本练习册，还有一本带锁的黄皮日记。
这本日记
记忆哄地一下在她脑子里炸了开来。
今天是二零零七年一月三日，根据日记中记载，她眼前这个温柔体贴的姑娘明天就会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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