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游戏人生(17)
时隔九年，纪温尔没想到会再次见到她的奶奶。
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杖，努力撑起了颤颤巍巍的身体，殷切地望着来人的方向。纪家小辈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时不时安抚着难掩激动的老人家。而纪言弈则皱着眉站在一旁，对于纪家搞出的这么大的阵仗十分不满。
今天是申请书复核的日子，也是在进入评估阶段前的最后一道程序。按照规定，纪温尔的直系亲属必须到场参与复核。
纪言弈当初既然能毫不费力的拿到纪奶奶的签字授权，自然也很容易的就请来了纪奶奶。但他却没想到，纪家人以不信任他为由，硬是派了好几个人跟着一起来了。
就连前来接待他们的柯阳都有些惊讶，好心提醒他:“纪先生，复核其实不需要来这么多人的。”
来的人再多，最后能进入复核现场的也就只能是在申请书上签字的那位。
纪言弈抚了抚额，不耐道:“这我知道，是他们非要跟来的，跟我没关系。”
柯阳眯眼笑了笑:“那就麻烦几位稍等片刻，我们的人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苏沂书和唐夏一早出发就去接纪温尔了，二十分钟前柯阳就收到了她们已经出发的消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还没有到。
而此时姗姗来迟的谢宛姜风风火火的踏进大厅看到聚在一处的纪家人时，也有些诧异。她快速地扫了眼人群，然后倏地皱起眉，敏锐的目光牢牢锁向跟个影子似的默默站在人群最后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女生。
“昔和。”她扬声唤到，走过去将始终低着头的女生从人群里拉了出来，目光犀利地审视着她，“你怎么会在这儿，今天不是有汇报演出吗？”
还没等褚昔和回答，一旁搀扶着纪奶奶的纪妤然插嘴道:“昔和当然是和我们一起来陪奶奶的，我爸说了，奶奶腿脚不方便，让我们多找几个人陪同照顾。”
谢宛姜没理会纪妤然，她沉着脸看着沉默不语的褚昔和，心头倏尔涌上一股无名火:“就因为这个你就缺席了汇报演出？褚昔和，你知不知道今天爱尔纳维斯乐团的小提琴首席也会到场，他为什么会来你心里没点数吗？这么大人了，事情的轻重缓急你还分不清吗？！”
她的语调陡然拔高了几分，连尾音都带着出离的愤怒和指责，惹来了大厅内其他人的侧目。而面对谢宛姜的质问，褚昔和只是拉下口罩，朝谢宛姜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牵强惨淡的笑容。
“宛姜姐，就算柏瑞斯先生来了又能怎么样，以我的水平必然是入不了他眼的，况且……”她微抬起手，卫衣袖口被拉下，露出了裹缠在手腕上的纱布，“我现在连琴弓都拿不稳，还怎么参加汇报演出。”
在看到她手上纱布的一瞬间，谢宛姜瞳孔骤然收缩，错愕地握住了褚昔和欲收回的胳膊，冷声问到:“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褚昔和没有回答，她低头淡淡看了眼受伤的手腕，神色平静到仿佛手腕受伤对于她一个小提琴手来说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事。
她微抬了抬眼，余光里是纪妤然有些紧张僵硬的身影。片刻后，她才意味不明的嗤笑了声:“被狗咬了。”
“……”
随着她话音不轻不重的落下，大厅内霎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纪家的几个小辈面面相觑，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而纪奶奶则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仍旧眼巴巴地盯着外头。
“叮。”
不远处的电梯门缓缓打开，柯阳闻声转过身毕恭毕敬的朝来人躬身:“周指挥，余指挥。”
他恭敬地垂着头，心下讶异。今儿什么日子，居然能把平日里轻易聚不到一块的几位指挥官给凑齐了，还都一副悠闲的无所事事的样子。
今天明明是最忙碌的周一哎……
周沉瞥了眼等在一旁氛围有些诡异尴尬的一行人，面无表情道:“人还没到吗，齐副局和你们指挥官可都等着呢。”
“我再去催催。”
柯阳避到一旁去打电话，周沉扫了眼大厅内的其他人，视线在掠过谢宛姜时略微停留了一瞬。与谢宛姜冷凝的目光对上时，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柯阳。”他冷声开口，眼底多了几分逼人的凌厉，“局里的规定都给忘得一干二净了是吗，复核走个流程而已，为什么会来这么多无关人员，你就是这么给你的指挥官办事的是吗？”
祖宗突然发难，柯阳顿时愁眉苦脸的心下直叫苦，忙不迭认错:“是我工作疏忽了，没有通知到位。”
“安全局不是什么闲杂人等都能进来的，有些没必要出现在这里的人还是趁早请出去的好，免得影响到局里的工作。”
“您说的是，我这就安排。”
见周沉态度嚣张，嘴不饶人，纪家的几个小辈顿时有些坐不住了。
“你说谁是闲杂人等，我们凭什么不能待在这里！奶奶年纪大腿脚不方便，当然要有人陪着，万一出了什么事你们能负责吗？！”
周沉没打算对他们的质问有所回答，只是有些不耐地斜了眼趾高气昂的高声责问他的年轻人，冷哼了声。
“安全局不是可以大声喧哗的地方，你如果对周指挥的命令存有异议的话，可以向他的上级领导反映。”
余澜指了指设立在不远处的意见箱，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安全局随时接受群众的监督与建议，但同时，也麻烦你们遵从安全局的规矩，不要给我们的工作人员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出言质问的年轻人脸上顿时难堪极了，他铁青着脸，继而不甘心的胡搅蛮缠道:“你们这什么态度啊，你知不知道我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在一旁冷眼旁观的纪言弈打断:“既然指挥官都发话了，那就按规定来吧，也省的人多聒噪惹人烦。”
“纪言弈你什么意思？！”
“言弈能有什么意思，今天要办的事跟你们这些纪家的小辈有关系吗，一个个都要来掺和一脚。你们到底是来陪老人家的，还是来存心添乱找麻烦的！”
谢宛姜厉声道，对于纪家人变本加厉的胡闹忍无可忍，大步走到周沉面前，迎上他幽沉的黑眸。
“周指挥，麻烦你的人处理一下这些人，他们留在这儿没有任何意义，说不定还会打扰到你们。”
“既然谢小姐要求，那我们自然会满足你。”周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抬手示意，“江南。”
“在。”
“除了那边那位戴鸭舌帽的小姐，其余无关人等全部都请出去。”
“明白。”
谢宛姜回头看向女生，眉头麻花似的拧作一团:“昔和，过来。”
见褚昔和可以留下来，纪妤然不满抗议道:“凭什么褚昔和可以不用离开，她明明跟我们一起来的，这不公平！”
谢宛姜没有搭理她，只是板着张脸将褚昔和拉到了自己身侧。
被谢宛姜紧紧攥着手腕的褚昔和动了动手试图挣脱，见挣扎无果后，她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抬手扶了扶鸭舌帽。
被帽檐遮挡的视野骤然明朗开阔，在猝不及防撞进那双波澜不惊的黑眸时，她的动作莫名停滞在了半空中。
在注意到女生指节上绑着的多个创口贴和手腕上的纱布时，余澜脑海里回响起了在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听到的那句讽意十足的话。
被狗咬了。
虽然不知道什么狗能把她的手咬成这样，但看起来她似乎并不在意这满手的伤口，甚至于他从她的眼底还挖掘到了几分可以称之为满意的情绪。
满意？这是该在一个受了伤的患者身上出现的情绪吗……
余澜淡淡收回了探究的目光，忽略掉在褚昔和身上莫名感觉到的违和怪异感，跟在周沉身后朝外走去。
褚昔和的目光追随着余澜的身影，直到他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她才扶着帽子歪了歪头，缓缓勾起了嘴角。
“昔和啊。”
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纪奶奶像是突然回过神，拍了拍褚昔和搀扶着她的手:“学校要是有要紧事的话就赶紧回去，不用在这儿陪我这个老婆子。”
“没事的奶奶，我请过假了，你就别担心了。”
“昔和啊，奶奶知道你受了委屈，是奶奶没有照顾好你。”纪奶奶握了握褚昔和贴满了创口贴的手，语气沉痛，“你和软软都是我的宝贝孙女，可是一个两个都受着苦，奶奶却一点儿忙都帮不上，是奶奶对不住你们。”
一个因为小儿子的薄情狠心，抛妻弃子，这么多年来始终都是一个人孤苦无依的活着，如今还被关在精神病院里没有出头之日。
一个备受她那没出息的女婿长久的家暴侮辱，直到现在还活在亲生父亲带来的巨大阴影之下。因着她那不成器丢尽纪家人脸面的父亲，连带着纪家其他人都对她冷眼相待，不给她好脸色看。
而身为纪家长辈的纪奶奶，却因为常年卧病在床，所以逐渐失去了话语权。明知纪家人时常对褚昔和有所欺辱，但她却无能为力，无法阻止那帮这些年气焰越发嚣张的家伙。
“自打你爷爷去世后，纪家就早已不是过去的纪家了……”
如今她自知时日无多，唯一的愿望就是想再见一见打小就被迫离开她身边的纪温尔。她知道纪家亏欠纪温尔太多，她爸造的孽本就不该让一个孩子来承受。所以在纪言弈找上门的时候，她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奶奶……”
“奶奶？”
两道声线不期然的重叠在一起，无端让人生出了恍如隔世般的错觉。纪奶奶浑身一震，在看到那道她牵挂了多年的身影时，顾不上身体的不适，颤颤巍巍的努力朝她走去。
“软软啊，好孩子……”
时隔多年，奶奶终于又见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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