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画册里的人(5)
身为安全局的指挥官，顾郁礼说起场面话来也算是游刃有余。纪温尔听他三两句就把班主任哄得服服帖帖的，由衷的佩服技能点满的顾郁礼。
目送被好话吹得满面春风的班主任离开后，纪温尔转头，朝顾郁礼恭敬一笑：“顾老师，我找到苏尹了，她就在楼下的九班。”
顾郁礼淡淡“嗯”了声，将手里的试卷递给了她：“有什么发现吗？”
“暂时还没有，不过我已经和她一起加入了美术社，应该很快就能找到更多的线索。”纪温尔接过试卷，一张一张慢慢数着，嘴角的笑意看着有些许局促紧张，“我会尽量找机会多接触她，许向饶那边，就要麻烦你多留意一点。”
“你一个人可以吗，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顾郁礼温和笑着，将她挑出来的多余的那部分试卷拿了回去。纪温尔有些手忙脚乱的将手里的试卷整理好，收入怀中抱着。
“暂时不用，有的话我会传信号给你的。”
她理了理鬓角被风吹乱的碎发，抬手间宽大的袖子滑落，不经意间露出了手腕上那枚连结手环。
这枚手环起初纪温尔还嫌它没什么大用处，不过在知道它能联系到对方后，或许能帮上不少忙。
顾郁礼垂眸，视线落在了左手腕上。这枚连结手环设计的极为轻巧简单，第一眼看上去，就跟普通的手镯没什么两样。
很快，他收回视线点了点头，淡笑着示意她赶紧进教室。
纪温尔回到座位时，她那对她爱搭不理的同桌突然转头，睁着一双下三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口吻冷淡：“门口那个人就是新来的物理老师吗？”
纪温尔也不是喜欢热脸贴冷屁股的人，她头也不抬，兀自整理自己的试卷，敷衍地点了两下头。
同桌皱了皱眉，似乎是有些不满纪温尔淡漠的态度，但她还是耐着性子问：“他在门口都跟你说了什么？”
“他让我好好学习，上课不要跟别人说小话，成绩容易下滑。”
“……”
没想到纪温尔是个硬茬，碰了一鼻子灰后，同桌阴着张脸转了回去。纪温尔将堆叠在一起的书本移到右手边，然后明目张胆的当着顾郁礼的面开始魂游天外。
台上正在准备上课的顾郁礼扫视了一圈教室，目光掠过望着窗外发呆的纪温尔时停了停。
满打满算，他们在梦里的时间已经经过了快四个小时，如果按照最初测试出来的时间差算，那么此刻现实中的他们进入梦中已经足足过去了一天半。
难怪她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越变越差，这样不吃不喝的躺上几十个小时，还要耗费大量的精神力，身体怎么可能吃得消。
他转身背对着讲台，指腹轻慢地抚过腕间的手环，眸色沉沉。
纪温尔的确有些不在状态，这一年来她的身体已经开始依赖那些五花八门的药物所带来的效果。方俨的叮嘱不是没有道理的，只是少吃了那么一顿药，她就开始觉得力不从心的疲惫昏沉。
她很清楚，如果再这么继续下去，她未必还能在这个梦境中坚持很长时间。但是眼下事情好不容易有了进展，她不想就此叫停放弃。
在这里多待一分钟，对她来说都是机会。
虽然这是苏尹的梦，但是他们并不被动。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梦境很温和，纪温尔暂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会阻碍他们的危险因素。
除了外头这场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停下的大雨。
下课后，纪温尔来不及跟顾郁礼打招呼，直冲苏尹的教室。顾郁礼收拾好东西抬头时，教室里已然没有了她的身影。
紧闭的窗户不知被谁推开了半扇，风吹斜了密集的雨丝灌进了屋内，吹动了卷起的厚重窗帘。雨水拍打在黑色的大理石窗台，溅湿了摊开在课桌上的空白试卷。
堆积在上空的阴云似乎压得更低了，空气愈发潮湿冰冷。顾郁礼走过去关窗户时，余光里倏尔划过一道刺目的银白色，逼人的雷声紧随其后，炸开的瞬间让人忍不住心悸。
顾郁礼摘下眼镜，指腹抹去了飞溅在脸上的雨花，心里忽然莫名有些乱。
说不上是烦躁多一点，还是不安多一点，亦或是两者皆有。但那种无法掌控的怅然无力却像不断滋生缠绕的藤曼，带着失重感纠缠在他心底。
就好像，有什么要失控脱离。
这种纷乱复杂的情绪，在看到窗边那个空荡荡的座位时，到达了峰值。
顾郁礼抿紧了唇，黑沉的乌云倒映在漆黑幽暗的眼眸，将蕴藏其中的情绪搅得愈发冷沉凛冽。
他没有片刻迟疑地转身朝外快步走去，留下正准备向他请教问题的学生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顾郁礼来到楼下的时候，并没有看到纪温尔和苏尹。问他们班的学生，只说是有个女生来找苏尹，两个人大概是去美术教室了。
“那你知道美术教室在哪儿吗？”
学生一脸茫然，转身问了问其他的同学，然后回答到：“学校只有两间美术教室，就在对面那幢教学楼五楼。”
“好，谢谢你。”
学生目不转睛地盯着顾郁礼快步离开的背影，有些好奇地扯了扯同桌的胳膊。
“哎，我怎么从来没在学校里见过这个人啊，他是老师吗？”
“我听说学校里新来了一个老师，应该就是他吧，我看他手里还拿着物理书呢。”
“我去，这长得也太帅了吧，也不知道是教哪个班的……”
同桌见她一脸花痴的样子，嫌弃到：“你不是前两天还说庄然长得帅嘛，怎么一眨眼就变心了？”
“啧，学生是学生，老师是老师，这两者怎么能混为一谈。”女生托着腮帮子，带着点惆怅感慨，“只可惜，这些帅哥都不属于我们这里。”
五楼的教室基本都是副科教室，平时没什么人会来。这样恶劣的天气，走廊也只开了没几盏灯，勉强照亮了昏暗的通道。
走廊两侧的教室门窗紧闭，透过半边磨砂的玻璃窗，能够看到有些凌乱的堆放在教室里的桌椅和教学用具。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这里上过课了。
顾郁礼一间一间的找了过去，终于在走廊的尽头，看到了一扇半掩着的门。
他快步走近了这间教室，顺着打开的门缝隙，看到了里头堆在墙角的画架，还有那道无声无息趴伏在地上的身影。
他神色一凛，冲到人影身边抱起她的一瞬间，按下了手环上的按钮。
守在研究室内的钟珞收到了手环发出的信号，立马断开了两人与苏尹的连接。他迅速通知了其他人，然后飞快地冲进玻璃房内，等待着两个人醒来。
柯阳和唐夏赶到的时候，顾郁礼刚刚醒来，他的身体素质强，躺着这么久，除了刚醒来时有些头晕之外，倒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顾郁礼拔掉仪器，来到了迟迟没有醒来的纪温尔身边，眉头紧锁着。
即使她现在完好无损的出现在他面前，他的脑海里却始终反复重现着她昏倒在美术教室地上的画面。
垂在身侧的手指一点点蜷起收紧，微敛着的眼眸里闪过几分懊恼。
是他疏忽了，没有在第一时间内就注意到她的不对劲，以至于她透支了所有的精力，险些酿成大祸。
躁意攀上了他的眉宇，顾郁礼有些无力地撑在床沿，呼吸沉缓：“马上去叫医生，另外，再去精神病院把方——”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只冰凉柔软的手忽而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指。
纪温尔没有睁眼，只是微张了张嘴，声若蚊呐。但顾郁礼，还是听清了她在说什么。
“不要通知方医生……”
“你现在状态很差，方俨是你的主治医生，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你的身体状况，我们必须得请他过来一同参与治疗。”
他的话音刚落，握着他手指的力道便又收紧了些，似乎是执意要阻拦他去请方俨。
顾郁礼抿了抿唇角，语气隐隐带着些无奈：“你不让我去请方医生，但你现在这个样子，总得叫个医生来看看。”
床上的人小弧度地摇了摇头，声音恢复了点力道，但还是有些哑：“我没事，缓缓就行。”
纪温尔微睁开眼，视线无法聚焦，看出去的时候还有些重影。她浑身上下都无法动弹，只有手还尚有余力的抓着他。
周沉匆匆赶到时，只是隔着一道玻璃墙短暂的对上了视线，顾郁礼却察觉到了此刻周沉克制的怒意。
身形高大的周指挥带着一身清晨湿凉空气的潮意和一头凌乱的黑发，顾不上风度形象，风风火火地推开玻璃房的门刚准备发难时，被顾郁礼抬手示意噤声。
顾郁礼轻轻摇了摇头，幽沉的视线重新回到了正在一点点恢复神智的女人。
周沉顺势看去，在看到神色苍白憔悴的纪温尔时，火更大了。
他咬着牙压低了嗓音，忍着怒意道：“这就是你给我的结果吗，情况有异为什么不立刻退出来，你到底在搞些什么！”
面对他劈头盖脸的一顿指责，顾郁礼眸光微黯，沉声开口：“苏尹的梦情况有些特殊，我没有及时察觉到她的异常，是我的问题。”
“现在人弄成这样，你要怎么向病院那边交待？”周沉冷哼了声，有些烦躁地顶了顶后槽牙，“你知道在你们入梦的这两天里，局长来找过你吗？”
“他发现我们的计划了？”
“没有，我糊弄过去了。”
“……谢谢。”
见他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周沉气不打一处来：“这回是瞒住了，但你敢保证之后就不会被别人发现你的计划吗？顾郁礼，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想过了，这么做实在是太冒险了，在被更多人知道这件事之前，我劝你还是趁早收手。”
安全局里的人，没一个是不聪明的。每一个人都心思缜密，精明得跟狐狸一样。
顾郁礼私下擅自行动，迟早会露出端倪被察觉。一旦被告发，就算是指挥官，顾郁礼也要面临极其严苛的惩罚。
然而顾郁礼只是沉默着，他似乎是在思考什么，眉头锁得很紧。
直到，他忽然听见纪温尔轻唤了声他的名字。
顾郁礼俯身凑近，感觉到她轻弱的气息缓缓洒在他的耳畔。
“不能收手，因为，我好像发现了解开苏尹梦境的关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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