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画册里的人(4)
作为一个有事没事就喜欢观察学生的老师，纪温尔在扮演学生这方面可谓是得心应手。但顾郁礼显然就没那么熟练，他习惯了作为一个上位者发号施令，习惯了别人对他言听计从，不了解该以什么样的状态和表情面对学生。
所以在面对纪温尔那一声一本正经的“老师好”的时候，他的表情有一瞬僵硬。
纪温尔见他还不太适应老师这个身份，饶有兴致的围着他转了一圈，忍不住调侃：“业务不太熟练啊，顾老师。”
顾郁礼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他压根就没有当老师的经验，眼下手里什么都没准备，他一会儿要怎么给学生上课。
虽说只是演戏，但也不能太敷衍了事，容易露馅。毕竟现在的孩子，一个个都鬼精鬼精的。
看到他皱眉直犯难，纪温尔主动提点到：“我们现在是在梦里，所以不要有太大负担，按你习惯的来就行。”
眼前摆着一个现成的人民教师，在教书育人这方面，顾郁礼不得不选择相信她。
他抿了抿嘴，凝视着她：“你确定可以按我习惯的来？”
料到了他会有所顾虑，纪温尔不以为意到：“每一个老师都有一套自己独特的教学模式，只要不有违师德，你怎么习惯就怎么来。现在的学生都很聪明，他们有自己的学习习惯，不用担心会耽误他们。”
“那纪小姐你的教学模式是什么——”
纪温尔抬手打断了他：“请顾老师叫我纪同学，或者我的名字。”
她朝他明朗地弯眼一笑，回答到：“我没有什么固定的教学模式，我的上课日常，就是给学生看画改画，以及带他们出去写生。”
“……”
听起来好像没什么参考价值……
不过眼下也顾不上谈论这个。
顾郁礼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高二一班的花名册，开口到：“我带的班级里没有苏尹，不过，我在主任给的花名册上看到了许向饶的名字。”
纪温尔微愣，有些意外：“许向饶在本部？他跟苏尹居然是高中同学吗？”
“嗯，他跟苏尹高中的时候一同就读于济川一中，后来又一起考到了同一所大学。据说两人在校时，都是十分优秀的尖子生。”
“就目前我所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副部的学生，成绩大都不怎么样，老师也不怎么管他们。既然你说苏尹以前是尖子生，那她会不会也在本部？”
“我会尽快去确认苏尹在不在本部。”
顾郁礼的尾音还未落下，下课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教学楼像是被关闭了暂停键，一瞬热闹了起来。
一米八七的个头，身形挺拔板正，形象万里挑一的俊逸惊绝，这样的人只是单单站在那里，就足够惹眼。
纪温尔好整以暇地看着路过的学生不断回头，好奇地打量顾郁礼，忍不住打趣：“看来顾老师不管在哪里，人格魅力都很大呀。”
就单凭这张脸，不好好学习都说不过去吧。
然而面对她十分刻意的夸赞，顾郁礼却丝毫不为所动。他定定看着纪温尔，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怎么，是怕她偷懒拖后腿吗？
纪温尔淡淡笑了笑，指了指公告栏。
“我一会儿要去参加社团招新，万一苏尹不在本部，我说不定还能碰到她。”
既然苏尹与许向饶是同届，那么她必定要参加社团招新，纪温尔有极大的概率能在体育馆偶遇到苏尹。
退一步讲，就算没找到苏尹，这也是她梦境的一部分，纪温尔跟着走一遍情节，有利无弊。
“那你自己小心点，我下午都待在副部，有什么问题马上来找我。”
“知道了。”
跟顾郁礼分开后，纪温尔又连着浑水摸鱼了两堂课，等到中午的下课铃一打响，她就直奔体育馆而去。
同桌见她跟兔子一样飞快地窜出了教室，一脸的莫名其妙。
纪温尔冒雨冲进体育馆时，里头只有零星的几个学生和老师在。她擦了擦脸上的雨水，顺了顺呼吸后，开始一个一个报名点逛过去。
高中的社团左右离不开学习，大多都是跟主科内容相关的社团，纪温尔一圈看下来，除了设立在角落里的美术社，其它的她是一个都不感兴趣。
她驻足在美术社的报名位前，大概也能猜出为什么它的位置会这么不起眼。除了美术艺考生，或许也不会有其他的学生来参加这个社团了。
在淮津一中这种地方，除了学习，其它的兴趣爱好在部分家长和老师眼里，就是不务正业，荒废时间。
他们会固执的认为，只有不停的学习，才是孩子最需要的。他们不允许孩子停下一秒，因为哪怕只是喘口气的功夫，也许就会被人赶超。
纪温尔也是经历过高考的人，那种无时无刻不在追着你的窒息无力感，那些残酷却又现实的竞争，那些在深夜台灯下痛苦不堪的挣扎，决定着你是重获新生，还是继续自卑堕陷。
苏尹，或许跟大部分人都一样，拖着疲惫和期盼，被做不完的习题淹没，无法脱身桎梏。
她大概，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但纪温尔没有离开，她走到看台的最高处坐下，还是决定赌一把。
她记得，苏尹的履历里有介绍过，她在生下第一个孩子之前，曾经是个美术培训班的老师。
越来越多的学生陆陆续续走入体育馆，纪温尔目光紧紧盯着大门口。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精神过于高度紧绷，她突然感到了一阵晕眩，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朝一侧倾倒而去。
就在她快要摔倒在地时，一双手及时扶住了她，女生温柔恬淡的声音在纪温尔耳畔有些不真切的响起，带着关切和焦急。
“同学，你没事吧？”
纪温尔使劲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股莫名的晕眩顷刻便退去了。她敲了敲脑袋，抬头刚想道谢，却在看清女生面容时，陡然怔住。
苏尹！
见她突然瞪大了眼呆愣地看着自己，苏尹有些奇怪的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同学，同学？”
纪温尔眼下是又惊又喜，她没有想到居然真的能在这里蹲到苏尹。
真走运，她扬眉，忍不住笑了声。
见她只是看着自己笑，苏尹一脸莫名，大概是觉得纪温尔奇奇怪怪的。但她打量了一下纪温尔，还是开口问到：“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要不要去医务室看一下？”
纪温尔摇摇头，自若道：“不用了，我可能有点低血糖，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苏尹了然地应了声，在她身旁坐下。
“我看你没有穿校服，是新来的转学生吗？”
“嗯，我今天刚转到了高二一班。”
“我也是高二，不过我们班在你们班楼下。”苏尹朝纪温尔笑了笑，“我叫苏尹，你叫什么？”
“纪温尔。”
“温文尔雅…你的名字很好听。”
苏尹转头看向台下，嘴角始终带着一抹温和柔软的笑意。
“你想好要参加哪个社团了吗？”
纪温尔眼眸微抬，看向苏尹，眸光沉静：“美术社。”
闻言，苏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目光深深地看向纪温尔，似乎是不理解她的选择：“你为什么要选择美术社，老师和家长不会同意的。”
纪温尔勾起嘴角，摆出了一副叛逆少女的无畏神态，耸了耸肩：“存在即合理，既然它被允许出现在这里，那我就有权利去选择加入它。”
“没用的，即使你加入了美术社，它最后还是会被废社的。”
“为什么？”
纪温尔不明白，为什么苏尹看起来这么的悲观，她似乎是笃定了美术社迟早要完。
苏尹垂下眼，眼里隐隐浮起了几缕哀戚，叹到：“因为副部的学生，没有权利。”
纪温尔默了默，问：“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没有资格吧。”
苏尹的目光变得异常平静，她嘴角的笑意淡了些，起身朝看台下走去。
纪温尔连忙跟上，若有所思地盯着苏尹的背影。
眼前的这个人，总是有意无意间会给她一种孤独又美好的矛盾感。她看起来是亲切和善的，可从始至终，纪温尔都没有在她眼里捕捉到一丝真切的笑意。
梦里的苏尹，似乎淡漠又温柔。
纪温尔跟着苏尹来到了那个无人问津的美术社报名点前，桌上放着一叠报名表，纪温尔不知想到了什么，捞起笔在纸上作画。
苏尹见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很快，纪温尔就放下了笔，她将纸递给了苏尹，笑容肆意明亮。
“我们，总会踏过那扇拦住自由的铁门。”
苏尹怔愣地看着纸上的内容，有些出神。良久，她才缓缓抬起头，眼尾微扬。
“欢迎加入美术社。”
终于找到了苏尹，纪温尔本该立刻通知顾郁礼，但是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一直没有再来副部。
她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给他传递消息，以至于被路过的班主任发现开小差点了名。
纪温尔很识相的认了错，但还是免不了被班主任叫出去谈话。她乖顺地低着头听着班主任的训话，脑子又开始走神。
实在不行，要不就硬闯一次本部？大不了吃次处分，反正也是在梦里。
纪温尔皱着眉盘算闯本部的可行性，无意间抬头时，突然看到了出现在走廊尽头的顾郁礼。
他行色匆匆，似乎是刚从本部赶来。手里拿着课本和试卷，脸上架着副细框眼镜，熨帖得体的白衬衫敛去了他原本逼人的威压，添了几分斯文内敛的书卷气。看着，倒还真像个货真价实的老师。
反正，至少纪温尔一口一个老师，叫得很顺口。
班主任看到顾郁礼走过来，朝他笑了笑：“你就是新来的物理老师吧，我可都等你好久了。”
顾郁礼朝班主任微颔首，笑容带着几分歉然：“抱歉，主任临时找我有事，所以耽搁了一会儿。”
“你这就见外了，大家以后就是同事了，我这还盼着你来带我们班呢。就我们班那物理成绩，的确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来拯救。”
听到这儿，纪温尔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顾郁礼。班主任这意思，他们班以后的物理课都是顾郁礼来上？
不是吧，她一个艺术生最讨厌的就是理科了。纪温尔撇了撇嘴，暗自抱怨。
怎么到哪儿都逃不过该死的物理。而且，偏偏这个物理老师还是顾郁礼。
这个习惯行走于枪林弹雨，如今却要被迫站上三尺讲台，手握粉笔的指挥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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