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起誓

方菁菁的生活十分规律。若有事，必然是卯时起身，巳时外出，申时归家，戌时入睡。

        方菁菁喜静恶动，不喜言辞。她出门，不是为了烧香，就是为了采摘鲜花。春天，摘桃花酿酒。夏天，摘荷花做糕点。秋天，摘菊花泡茶。冬天，整个人都恹恹的，挪步不过方寸之地，偶尔，会在庭前烹酒作画。

        方菁菁书画天赋随外公，自成一派。沈安文采狗屁不通，只觉得她笔下的人物与山水娴静优雅，让人看着舒服。至于造诣和流派，他一点也不懂。

        方菁菁无眉，也不爱画眉。

        她总是穿着素色的长衫，用一条束发的布条系着长发，面无表情，活得像一个女道士。沈安试图从她的一天之中找到与自己相关的部分，却一无所获。

        除了孝敬公婆，她的生命中没有他一丝痕迹。正因如此，她才能在拜佛的时候虔诚许愿，愿她平安喜乐，愿她永远不爱沈安。

        沈安挫败，好像世上的每个人都有事情可做，唯独他，终日无所事事。疏远了酒肉朋友，父母也有兄长豢养，自己就是个多余的人，吃着家里的米粮，像蛀虫。

        日复一日，沈安一如既往在屋檐下发呆。

        后院贫瘠的土地荒草丛生，方菁菁不喜欢沾染红尘烟火，因此也不曾料理那些荒废的土地。

        沈安闷得厉害，干脆把自己吃的西瓜子埋进土里，日日蹲守。过了几天，那西瓜竟然抽芽了。

        沈安一时开心，向周庄有学问的老先生借了几本种田的书，夜夜挑灯苦读。

        父亲见他一个人在贫瘠的土地上忙前忙后，气得直摇头，到底不是做官的料，做的都是下等人喜欢做的事情。

        方菁菁前来问安，也瞧见沈安像条泥鳅似的在地里劳作。阳光晒得他原本奶白的肌肤发红。

        听到父亲的抱怨，方菁菁冷淡地道：“总该找点事情做，比什么都不做强。”

        “菁菁啊，”父亲诚恳地道，“让你嫁到我们沈家，真是委屈你了。”

        方菁菁声音淡淡的：“这样也好。”

        “如果你愿意，完全可以走。我和他娘想开了，他大字不识一个，还闹出那么丢人的事情，配不上你。”

        方菁菁的声音还是淡淡的：“这样也好。我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婚的想法。”

        父亲反倒不解，可方菁菁不想多谈，转身走了。

        入夜，沈安洗脸时发现脸上长了好几个水泡，原是被那毒辣的太阳晒的。方菁菁也回屋了，看着黑不溜秋的他，往桌上放了一瓶药膏。

        “这是什么？”沈安好奇。

        “擦脸用。”方菁菁脱了鞋子，上床睡觉。

        沈安拔开瓷瓶塞子，轻轻一嗅，浓郁的药味熏得他头皮发麻。他往脸上抹了抹，凉丝丝的。

        方菁菁……关心自己呢？沈安不知怎么，笑了笑，也美美地躺下睡了。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白日阳光毒辣，夜晚便风雨大作，电闪雷鸣。轰隆隆的一声，方菁菁惊醒，坐起来，瑟瑟发抖。沈安也醒了，奇怪道：“你如何像个幽魂似的，这么晚还不休息？”

        方菁菁幽幽地看着他。一道闪电划破苍穹，她又瑟缩了一下。沈安后知后觉问：“你怕打雷？”

        方菁菁咬着嘴唇，不说话。沈安掀开被子，走到床边。方菁菁哑着嗓子问：“你干什么？”

        又是一声惊雷，方菁菁赫然一抖。沈安忽然抱住她笑道：“没想到你怕打雷。”

        他好像抓住了某人的小辫子，揭开了对方未知的面具。他的怀抱温暖而有力，方菁菁愣了一下。她忽然体会到卿楚的心情了。

        卿楚为何在那么多男人中独独选了沈安做冤大头，他大方自然的关心让人无法抵抗。

        方菁菁挣扎着推开他，又是一声惊雷，沈安抱着她的力道更大，在她耳边闷闷地低声道：“我们不是夫妻吗？只是抱一抱，不会有人说失礼的。”

        他的力道如此之大，多少声惊雷，方菁菁也抖不起来了。大雨瓢泼，空气依然如此燥热，狭小的空间内，两人周围的温度急剧上升。

        方菁菁听到沈安强有力的心跳声。

        他似乎在压抑地呼吸，仿佛痛苦地克制着某种欲望。

        等到后半夜，电闪雷鸣迎来终章的时候，沈安才后知后觉道：“我的西瓜！”

        突兀的叫声吓了方菁菁一跳。不知为何，看着沈安惊慌失措的表情，她低头，浅浅地笑了笑。

        沈安已经急匆匆披着外套推门而出，他的身影掠过雕花窗，方菁菁攥着尚有余温的锦被，咬了咬唇。

        沈安慌乱地去柴房找了几张油纸，跑到地里的时候，瓜苗已经东倒西歪了。他正着急着用油纸遮雨，才想起自己连支架也没有。

        他颓丧地蹲在瓜苗旁边，手足无措。

        雨似乎不下了，他后知后觉地抬头，方菁菁不知何时也出来了，撑着伞。

        “坏了的瓜秧，救不了。明早再看看，还有哪些活着。”

        沈安稀里糊涂道：“还会有活下来的吗？”

        “嗯。”

        沈安按照方菁菁的吩咐，自己去小厨房烧了一桶热水，洗了澡又喝了一碗姜汤，才懒洋洋地回屋睡觉。

        一直睡到第二天正午，他心系瓜田，跑去一瞧，果然，大部分瓜秧病恹恹的，少数活下来了。他将染病的拔了，悉心浇灌活下来的。忙完，又去小柴房做遮雨的伞，入夜，便在瓜秧上撑伞。

        如是过了一个多月，沈安成功地种出了十个又小又圆的西瓜。他开心得走路都是飞着的，抱着西瓜在回廊下转圈。

        方菁菁方从荷花池回来，卸下背上的竹篓，瞥见沈安，正要进屋，却被沈安抱起来转了三圈。她吃惊，挣扎不已，沈安放下她，扶着她的肩膀，惊喜道：“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方菁菁刚张开嘴，沈安已经将一小块西瓜塞进她嘴里。

        沈安满怀期待地看着她，瞳仁亮亮的。

        方菁菁囫囵吞下去，道：“很甜。”

        “对对对！很甜对不对？这个都给你！”沈安兴奋得像个孩子，登时又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个小西瓜，硬塞给方菁菁。

        方菁菁捧着那瓜，良久，才道：“谢谢。”

        她捧着瓜进了屋，沈安想了想，躲在门后，偷偷瞟她一眼。

        方菁菁将瓜放在那儿，带着小竹篓的荷花出了门。她朝小厨房的方向走，打算将花捣碎取汁，揉进面团里做糕点。

        沈安巴巴地跟上去，她走三步，他跟着走三步。她走六步，他跟着走六步。她停下脚步，问他：“你跟着我呢？”

        沈安点点头。

        “为什么？”

        沈安道：“我们不是夫妻吗？”

        “你爱我吗？”方菁菁问。这是她大婚当日问沈安的问题，那时的沈安笃定自己不喜欢她，便去花楼寻欢作乐。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得到了最好的。他挠挠头：“我不确定，可我现在每天都想和你在一起。”

        方菁菁沉默了一会儿，幽幽道：“我已经向佛祖发过誓，我绝不爱你。你不要缠着我了。”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而下，沈安呆愣原地。他不甘心问：“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好，可我会对你好的。我们是夫妻啊！”

        “那又如何？”方菁菁残忍地笑了一下，“就像以前一样，厌弃我不是很好？现在的你不要再靠近我了，我不喜欢，也不能忍受。”

        方菁菁抱着荷花去了小厨房。沈安暴躁地抓了抓头发，那又如何？那又如何！说到底，他是不能如何的！他就知道方菁菁是这样的性子，尽管他心口升起了一团火焰，对方也始终像一块寒冰。

        方菁菁不需要男人。沈安最终下了结论。

        方菁菁之所以拖到二十几岁仍不结婚，就是因为她不需要男人，也许只是因为家里催促得没法了，她为了尽孝嫁到沈家。恰好沈安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她在冷眼旁观，看他的笑话呢。

        沈安赌气似的，几天不与方菁菁说话。方菁菁依然是那副寡淡的样子。

        沈安的西瓜，自己吃了一个，送给方菁菁一个，送给兄长一个，爹娘各一个，剩下的五个，他挑到集市上卖了，卖得也快，很快就收回了几十文铜子。

        他掂了掂那些铜钱，高兴地去买了几个馒头和一份酱菜，一路走一路吃，吃着吃着，来到了一个算命先生的摊位前。

        卜卦，问姻缘、财路。沈安之前还坐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安静地坐在好似瞎子一般的算命先生面前，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算命先生似乎方才告诉他一些不好的消息，接着，算命先生又道：“若想逢凶化吉，必须散尽家财，多行善事。”

        “什么散尽家财？若是没了钱连这几个馒头都买不起。”沈安大咧咧地插嘴，一面说，一面又啃了一口那馒头。

        咸菜与辣椒绝配，加上面食的口感，沈安美得不行。

        他本就是个缺心眼的人，撞上谁都能与对方说道两句。算命先生的脸色不大好看，估摸着是对来拆台的人表示不满，可为了表示淡然，只是捋了捋长须，微微一笑。

        “客的面相难得一见，日后必然是人中龙凤，非富即贵。”

        “哦？”沈安来了兴致，让那老头让开，“若我不问财，问姻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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