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异变

阳光从窗外撒入，映在仍熟睡的少女的脸上。许久，女孩才微微睁眼，嘴角仍挂着笑容，但眼神却充满着不舍，好像被阳光惊醒了美好的梦。

        余周周想起那个冗长却过分美好的梦，有些可惜自己没能再待久一点。

        笨拙地爬下床，发现室友早已离开，拉开窗帘，让阳光大片大片的洒进来，照亮原本昏暗的房间。

        余周周打了个喷嚏，望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才意识到现在是冬天。

        或许是在那个世界待了太久，回到原来的世界时还没有适应过来。

        余周周回头看了看日历，发现今天，是圣诞节。

        原世界的许多记忆随之纷至沓来。

        她记起，就在昨晚，林杨装扮成圣诞老人，将心心念念的蓝水送给了她。

        而后，她再次穿越了时空，救回了妈妈，和林杨之间的裂隙也不复存在。

        虽然，这一切的发生只是在原世界短短的一晚里，但是对于余周周，她已经有三年没见到这个世界的林杨了。

        她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他。

        和他一起，感受这个世界的美好。

        余周周将蓝水戴在胸前，吊坠在阳光照射下颇为耀眼。她把它露在外面，好让林杨第一时间发现。

        下了一夜的雪停了。太阳在高空上挥洒着温暖的光辉，而一片纯白的景色，似乎将所有的灰暗都冲刷干净。

        多好的天气。余周周心想。

        忙着整理打扮沉浸在想象的余周周，没有注意到，胸前的蓝水，和自己内心的联系和共鸣切断了。

        陈桉望着坐在对面泪眼婆娑的女孩，内心颇为复杂。端详了许久，才从女孩的样貌找到当年的一些影子和零碎的回忆。

        是当年那个拉小提琴的女孩儿，陈桉心想，几年不见，长高了许多。

        陈桉对余周周的回忆不多，除了从前在少年宫一起练琴之外，就是在火车站里，她抱着装满千纸鹤的瓶子，递给他，怯生生地问，她能给他写信吗。

        他记得自己摇了摇头。女孩眼里的失望让他有些心软，但他没有改口，他瞥了眼在旁边面色复杂的爸妈，没有说什么。

        既然自己决定要离开，就一定要斩断所有与这里有关的情感和联系。

        时间慢慢地冲淡了他的回忆，在新的城市新的生活里，许许多多的记忆也慢慢消散，破碎。

        他忘记了许许多多的人，也忘记了她。

        所以，当自己的表妹打电话请他帮忙，当他听到余周周这个名字时，自己的内心是一片茫然。只是电话里表妹不容拒绝的语气让他隐隐感觉到这件事和自己有些关联。

        “陈桉，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伴随着颤抖的话音，是脸颊上滑落的一滴滴泪珠。

        陈桉觉得这句话很耳熟，却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听到过。

        但是，他做出了和某个世界某个时刻相同的回答：“什么怎么办？”

        余周周从没像今天这般无措过，当她挂下电话后，她觉得世界陷入了无边的灰暗。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证实了事情的真实性，原本怀揣着美好愿景的她就像被拉出水面的鱼，周围的空气都紧紧地让她窒息。单洁洁小心地走在她后面，扶住了腿软的余周周。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回到原世界的周周，打的第一记电话是给妈妈，当听到熟悉的声音时，悬着的心才放了下去。迫不及待想将自己的快乐分享给林杨，电话却打不通，去到林杨所在的学院，也没发现他的身影，图书馆，自习室一切她能想到的地方都去找过，然而林杨却像凭空消失一样不见踪影。

        周周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跑去那家商铺，说不定那个家伙在做兼职。你一定要在那里，一定要。

        她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圣诞老人，余周周缓缓舒口气，然而在她自认为虚惊一场的时候，圣诞老人回过头，却不是她期待的那张脸。

        余周周彻底慌了。她一遍遍拨打着林杨的手机，然而机械清冷的女声一遍遍敲打着她的心，她又打给单洁洁，打给凌翔茜，打给蒋川，却无一例外的，得到了对方长久的沉默。

        接到电话的单洁洁第一时间找到了那个在雪里无比焦急的女孩，看着她在风中微微颤抖，却不仅仅是因为冷。

        她走过去，伸手扶住刚挂下电话隐隐往后倒的女孩。

        “这不是真的，是吗？”女孩的眼里充满了凄然和绝望。她的手紧紧抓着单洁洁，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她死死地盯着，似乎想从她眼里看出一丝不自然，以此证明消息的虚假。

        单洁洁依旧沉默着。

        一起抢劫案，却因为一个男生见义勇为不幸身亡而成为最令人心痛的回忆。接到许迪的信息时，单洁洁整个人愣了许久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回过神时，扑面而来的是无尽的痛苦。

        一个无比耀眼的男孩，一个拥有无限未来的男孩，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戛然而止。

        为什么会是林杨？

        单洁洁闭上眼，深呼吸，不想再回忆那个无比混乱的夏天。

        三年的时间，慢慢抚平了他们内心的伤口，然而每当想起，内心却依旧是揪心的痛。

        她不清楚余周周和林杨之间是什么关系，但是看到女孩震惊的模样，仿佛是刚刚才知道。

        “周周，人已经去了，可人还得为自己活着。”单洁洁搂着怀里颤抖的女孩，她不知道，此时的自己，像极了陈桉。

        凌翔茜和蒋川面色复杂的陪在余周周的身边，和单洁洁一样，内心十分忧虑。和单洁洁三年后再次相见，却没有了老同学重聚时寒暄的意愿。接到电话的两人，在余周周焦急的语气里，一直被藏在心里某个角落的记忆被重新挖出，即使三年过去，两个人依旧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个残忍的事实。所以他们久久地沉默着，直到余周周焦急地一遍遍催问下，才默默说出那个事实。

        “周周，林杨已经离开三年了。”

        电话那边也陷入了沉默。

        “这不可能。”余周周再一次强调着，她望着挂在自己胸口的蓝水，拎起来，“这是他昨天送给我的圣诞礼物，他为了这个，还去做兼职了。”

        “周周，这条项链你戴了三年了。”蒋川终于打破了沉默。

        “是啊，刚开学的时候我还问你项链是谁送的。”单洁洁补充道，“你说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人，没想到是林杨。”

        余周周一脸难以置信。

        “周周，”凌翔茜满脸担忧看着她，“我知道这件事难以接受，当初听到这个消息，我也哭了很久。但是现在三年过去了，即使每次想起他我还是很难过，但是我们的生活还是得继续，不是吗？”凌翔茜深吸一口气，“周周，你现在的样子，让我感觉就像生病了。”

        蒋川和单洁洁都点了点头，余周周的表现，就像是魔怔了。

        余周周看着他们，许久后，露出了除哭泣外的第二个表情——一个凄然无比的苦笑。

        余周周从来没有感觉这么疲惫和孤独过。蒋川和凌翔茜陪了她一下午，临走前还小心翼翼地提议她去看看心理医生。余周周拒绝了，虽然她知道，在他们的眼里，自己就像精神失常。因此，她更不可能告诉他们自己穿越了时空，而现在的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造成的。

        第一次穿越时空后，余周周的记忆和世界只是出现了细微的差别，而这一次，整个世界的过去，与自己的记忆已经没有了相同的地方，尽管依旧有他们陪伴着，余周周还是感觉自己成为了世界上最孤独的人。

        元旦的假期不长，余周周还是选择回一趟家。只是站到门口才发现，自己回的是大舅家，而不是她自己的家。

        曾经被自己看作第二个母亲的大舅妈看到余周周，满脸的惊讶。她不常见到这个侄女，只是逢年过节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凑到一起过节，或者有时候来看看躺在床上的老人。

        余周周看着惊讶的舅妈，内心涌出一股悲伤，原来，连你也忘记了。她努力地提起嘴角，说，我来看看外婆。

        屋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然而，属于这个屋子的回忆，已经不复存在。

        在失去了林杨后，余周周又失去了曾和大舅一家相处建立起来的感情与回忆。

        妈妈也有些意外余周周在短短的假期里从千里之外赶回家。餐桌上齐叔叔忙着给周周夹菜，一边询问日常的大学生活，余周周漫不经心的回答着。当齐叔叔笑问有没有交男朋友的时候，余周周正准备夹菜的手停住了，沉默了许久，忍住涌向眼眶的泪，半晌，才摇摇头。

        吃完饭后，余周周婉拒了出去散步的邀请，只说自己累了，便回到房间躺在床上。

        妈妈看出周周有心事，餐桌上问时，余周周只是摇摇头。她有点担心周周是不是被欺负了，和身边的老齐交换下眼神，走到周周房门前，敲了敲，没有回应。她决定推门进去。

        于是她看到余周周捧着一条项链无声地啜泣着。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妈妈轻轻拍打着周周的背，“和喜欢的男生闹了矛盾？”

        余周周摇摇头。

        许久，余周周才抬起头，问：“妈妈，如果你有一个机会，可以实现过去你实现不了的梦想，但同时你会因此失去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或者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你还会坚持吗？”

        妈妈叹了口气，看着双眼通红的余周周，颇为心疼的用手擦拭她脸上的泪痕。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不会。过去了就过去了，况且梦想也不是每个人一定要实现的，追逐梦想的过程比实现梦想更重要更有意义。然而，失去一个很重要的人，失去了就不一定能再找回来了。”她想了想，补充道：“当然，这是对我来说，相比于实现梦想，你和齐叔叔更重要。”

        但是，余周周看着妈妈，救回妈妈，让妈妈过上好日子，是她的梦想，然而林杨是她的太阳，身为向日葵的她离不开太阳的温暖。妈妈和林杨，一样重要。

        生活总是不完美的，鱼和熊掌同样重要，却不可兼得。

        余周周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余周周想起了辛锐。那个曾经受尽欺负的辛美香，那个不被父母关爱的辛美香，为了改变命运，为了让自己成为主角，她努力地学习，学习怎样成为别人，最后她成功了，却发现原来的自己早已面目全非。而现在，自己穿越时空，努力地改变过去，挽救妈妈的生命，她也成功了，但是发现自己失去了一直陪伴在身边的小太阳，还有大舅舅妈之间的情感纽带。

        从这个方面上来看，她们竟是如此的相似。

        她捧着蓝水，脑海里出现了一幅画面。

        六岁的她，瞪大着眼睛问陈桉，你会放弃见上帝的机会而用蓝水救人吗？

        此时，余周周才真正弄明白蓝水的意义：如果你想得到，你必须得放弃。

        纳蒂亚用蓝水救活了眼镜男孩的生命，大家团聚皆大欢喜，而余周周，救活了妈妈却失去了林杨。

        现实总是比动画片要残酷精彩得多。

        陈桉静静地坐着，手里的咖啡又一次见了底。他就这么听着面前的女孩慢慢地，疲惫地讲述着一个奇幻，荒谬又颇为真实和忧伤的故事。他无法判断故事的真假，即使某些桥段似乎太夸张太不同寻常，但是，特别是关于他的，他从来没有和别人讲过的自己的过去，也被她准确无误地讲述出来。

        就好像自己曾经和她讲过一样。

        女孩继续讲着，讲着讲着，就讲到了蓝水。

        很熟悉的名字。陈桉心想，他接过余周周递过来的项链，手指轻轻抚摸蓝色的水晶，感受着冰冷的触感。在一瞬间，他想起许多年前自己曾看到的动画片。

        女主为了救男主，牺牲了一条项链——貌似就是蓝水，同时也失去参见神明的资格。

        他闭上眼，思考如果是自己，会不会像女主一样，去救妈妈，去救多米尼克，去救外公。

        答案是不会。

        他终于弄明白了。眼前的小姑娘，在面对同样的选择时，和他作出了相反的决定，但是结果并不如意，她救回了想要救的妈妈，却失去了对于她同要重要的男孩。同时她改变了时空，也改变了她和他之间原本紧密的联系，所以现在的他，才会对她的出现她的请求感到茫然。

        就是这样简单的关系而已，但是他毕竟不是神明，他没有办法帮助她。

        “周周，我不是神仙，我只是比你大六岁而已。”陈桉轻叹，“所以有些事情和选择，只能靠你自己。”

        他低下头，不忍去看那个女孩失望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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