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局中人

喜欢，这个词对于叶珂来说是个稀罕物什。

        叶珂的生命里曾经充满了刀光斧影，权势倾轧和勾心斗角，年少时的怦然心动也早已被她埋在了午夜梦回里。

        此刻，面对这种不掺杂一丝杂念的情窦初开，叶珂猛然发现自己竟有一丝束手无策，拒绝吗？无视吗？不知为何，对上祁澜那双清澈到仿佛一眼便能望穿的眼眸，叶珂心里划过一丝异样，她想起少年时的自己，或许也曾经用过这样的眼神看过那个人。

        “这本书是残卷吧。”叶珂随意翻了翻，手中书页的内容五花八门杂乱而没有条理，就像是被剪切拼凑起来的一样。

        “对。”提起自己最爱的兵书的时候，祁澜又恢复了他的健谈，脸上的拘谨消散了许多，非常兴奋地叶珂分享起他收集的经历。

        “这是我这些年从黑市里面收集到的残卷。汾阳之战之后，昭武兵典便和金背七星刀一起不知所踪，后来几年，京城的黑市里开始出现一些兵典的残卷，我便悄悄命人收集了起来。”

        “不过说来有些奇怪，”祁澜顿了顿，声音轻了几分，似乎有些迟疑地说道：“我从鄂城里，也收到过一些残卷。”

        “你说什么？”说到后面，祁澜的声音越发轻了，加之叶珂的思绪有些飘忽，一时也没听清。

        “没什么。”

        “没什么？我觉得比起看兵书，某人这会更应该休息。”叶珂随手抽回不知何时又被祁澜拿在手里的书页，反手啪一下拍在少年的额头，声响很大，动作却很轻柔。

        “自己上床，或者我把阿东叫进来抱你上去？”叶珂威胁似的扬了扬书页，看着祁澜磨着牙，一脸不情愿磨磨蹭蹭地把自己从软榻挪到了床上。

        看着祁澜的目光从自己手上就没挪开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叶珂放书的手停在了桌面上方，在祁澜眼巴巴的眼神里，旁若无人地将书揣进了怀里。

        ！！！

        祁澜瞪圆了眼，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某人身形一闪眨眼间离开了房间。

        房门外，叶珂的声音极具穿透性地传了进来，“等你病好，再来东宫取吧!”

        回应她的，是屋内重物落在地毯上闷沉的声响。

        叶珂仿佛都能想象出祁澜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嘴角一扬，离开的脚步又轻快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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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安长公主府。

        叶珂正在烛光下翻阅鄂城送来的文书。

        封地早在年初的时候就连同长公主府的建成一起落实了，但太后以叶珂尚未成婚且叶煦尚且年幼为由，向皇帝谏言让叶珂暂缓就封，权衡一番利弊之后，叶珂也顺势答应留在京城。

        只一点，叶珂可以不就封，但鄂城是实封的性质不能变。

        因为只有实封，叶珂才在鄂城拥有真正的生杀大权，通过立法和官吏的调动，真正意义上掌控住那个地方。当然，更重要的是，鄂可以有一只三万人以下的军队驻扎。

        起初这件事在朝堂上的争议很大，但张黎一事之后，许是出于愧疚，皇帝答应了。

        从实封旨意下达开始，到叶珂对鄂城的种种布置尘埃落定，整座城池开始步入正轨，来往的书信几乎堆满了小半个书房，京城到鄂都的驿站不知跑死了多少匹好马。

        不过，看着手中鄂城传来的密报，鄂城城郊外新开垦了千亩良田，整座城已经彻底摆脱了战火的阴影，骑兵的组建也开始摆上日程，叶珂觉得这些时日的殚精竭虑也不算白费。

        叶珂左手捏着一方小印，右手握着朱笔。若是请示的密函就批注上自己的回复，若是汇报进度的文件便用小印在左下角的位置一戳，表示已经阅览过了。

        叶珂行云流水，驾轻就熟地处理完这几日积攒下来密函，正准备起身活动一下筋骨，忽然叶珂的目光停在了书桌的一角。

        那里用墨砚压着一叶红枫，先前这里被堆成小山的密函遮挡。

        而这堆密函是晌午的时候送过来的。

        “春雨，下午除了你，还有谁来过这个房间？”

        玉阶下身形高挑的侍女闻言快步向前，正是数月前东宫偏殿处的侍女，叶珂见其手脚麻利，就将人带到了身边。

        “下午？”春雨皱了皱眉头，努力回想着下午发生的事，“香坊的禾香下午好像来换过香炉。”

        “把她带来见我。”叶珂手里把玩着那枚枫叶，淡淡地说道。

        手中的枫叶茎叶分明，触感湿润，显然不是去年的老叶。枫叶秋季方会变红，而此刻京城才刚刚入夏。

        魏国有一处落枫谷，那里面有一种特殊的枫树，其叶片一年四季都鲜红如血，当地人号之‘红木’。而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京城的醉仙楼里就有一株花高价从落枫谷移栽过来的红木。

        猜到始作俑者后，叶珂的眼里闪过一丝杀意，随即又变得玩味起来。

        魏斯有事求她。

        但又不想受制于她。

        所以魏斯玩了这一出，让人在她的书房里放了这片枫叶，既是求助，又是警示叶珂，不要打他的主意。

        今天他能将一叶红枫放进她的书房，他日也就能派杀手潜进她的寝宫。

        这是一条很清晰的线，而面对这种近乎□□裸的挑衅，叶珂勃然大怒乃至翻脸也就变成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叶珂眼神闪了闪，她总感觉事情没这么简单。

        武安公主府是翻新的一个前朝侯府，除开被叶珂搁置的后院，面积不算大。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叶珂便听见了春雨的脚步声。

        春雨轻轻地推开门，脸色不太好，唇色发白，似乎是受到了惊吓，见叶珂看过来，她半低着头，用还算镇静的语气叙述了事情的经过。

        禾香死了。

        投井自杀。

        叶珂摩挲着茶杯的手一顿，片刻，她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叶珂没有说话，屋子里静悄悄的。春雨微微欠身立在一旁，安静地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叶珂很奇怪。

        她先前并未怀疑魏斯，因为魏斯虽然性情狡诈如狐且反复无常极其善变，但同样他也是一个极其聪明和谨慎的人。

        这样一个谨慎到时刻准备未雨绸缪和狡兔三窟的人，叶珂不相信他会做出这样自毁长城的举动。

        要知道现在的叶珂，和当初那个寻求他的帮助去毁掉婚事的叶珂，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现在‘魏国’方面为了以示忠诚已经切断了和原来魏国密探机构的联系，魏斯的经济命脉和政治庇护，大多要依托于叶珂而存在。

        自接管鄂城之后，魏斯手里的势力更是明面上对叶珂来讲几乎没有秘密，而若说背地里的势力。一个谍首想要背着母国搞出什么类似‘碟中谍’的大动作，叶珂是不信的。

        所以当时叶珂猜想，是不是魏斯手底下出了二五仔。

        但这样一来，禾香的死就说不通了。禾香一死，没有人证没有口供，这场栽赃陷害的力度至少要少一半，魏斯多的是手段洗清自己的嫌疑。

        就禾香之死来看，这又像是魏斯自导自演的一出大戏，亦或者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叶珂眼中的疑虑越发深了，她感觉空中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笼在其中，而她自己却像是落入陷阱而不自知的猎物，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

        她需要更多的信息。

        叶珂招来春雨，想要吩咐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转过身倒了些茶水到半干的墨碗里，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名字，抖了抖宣纸交给春雨：“待会去找管事，把这上面的人弄到软牢，动静小点，别惊动其他人。”

        等春雨接过纸条揣好，叶珂又补充道：“晚间时候，你去一趟顾府，叫顾昭帮我找几个靠得住的仵作，隐秘一点。”

        春雨点点头，福了福身，应声离去。

        春雨走后，叶珂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翻看着，但没看几页便觉得心烦意乱，便匆匆将书页合上，唤人进来服侍自己洗漱。

        此时夜色已深，叶珂便在书房后面休息。

        叶珂不习惯叫人在屋内守夜，等到宫人将叶珂服侍上床，吹灭烛火，阖上房门离去后，整个殿内便陷入一片沉寂，只剩下叶珂平稳舒缓的呼吸声。

        约莫月上中天的时候，屋顶处，某个角落里，一个黑色的身影试探地动了动。他不认为叶珂会发现他，但多年的谨慎让他从不掉以轻心。

        万籁寂静，屋里叶珂的呼吸也依旧平缓，黑影又静静地等了一会，仍旧安静如初。

        那黑影松了口气，气息一沉，就像蝙蝠一样迅捷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半个时辰后，一道黑影轻车熟路地溜进了祁府后院一个偏僻的院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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