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投石问路
时间回到三个月前。
叶珂把张超等人摁到了大理寺门前，状告其擅闯御苑，私放猛虎，意图谋害皇嗣，几重重罪下来，若真给落实了，张家不死也得脱层皮。
但张家历经数朝，根深蒂固，哪里是叶珂这位刚从深宫里迈出半只脚的娇公主能够撼动的。
后宫有太后贵妃，前朝有门生故吏无数，兼之有各家姻亲在朝中帮忙说话。眼瞅着此案被皇帝压下迟迟不发，就要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第二日，随着告病半月有余的祁太傅突然上朝，朝中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先是大理寺少卿裴钰上书，言张超等数人已经认罪画押，并附上御林军的口供以及若干证物，并大理寺方面的给出的裁决。
话里话外无非一个意思，张超之案证据确凿，希望皇帝下旨严惩，以儆效尤。
随后，以祁太傅为首的东林一脉齐齐附议，联名上奏请求严惩张超，以昭显天威浩荡律法森严。祁太傅曾任内阁阁老多年，主持科举近十场，朝中文官半数以上要唤他一声老师。祁太傅一跪，朝堂随之乌泱泱跪下一片，站着的成国公一脉反倒成了鹤立鸡群的存在。
昨日里那些嚷嚷着找各种理由谏言要给张超脱罪减刑的人今日一个个竟然全不见踪影。
成国公心中暗恨，这群文人果真墙头草，风往何处吹便往何处倒，亦只能痛哭流涕跪于君前，祈求皇帝看在他张家世世代代为大齐固守疆土的份上饶幼子一命。
皇帝居于高堂之上，面无表情地冷眼旁观着朝堂上的这出闹剧，直到成国公跪于御前，脱冠哀求欲以爵位换幼子性命的时候，他的眼神才终于有了波动。
“即日起，张超一案交付刑部处理，由朕亲自审查。大理寺卿亦协同审理，三日之内大理寺将犯事人员连同材料诉状一同转交，不得有误！”
说完皇帝摆摆手，也不看朝臣，径直起身离开了。
朝臣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皇帝究竟在想什么。
若说皇帝要包庇张超，那他根本无需让大理寺也参与进来，要知道，大理寺卿虽然年岁大了不大管事，但这是位正义感极强又很较真的老大人，若要包庇，皇帝这就是自找麻烦。可若说皇帝想要按律严惩，也不像，直接吩咐大理寺按律处置即可，何必绕如此大个弯。
看不透，看不透啊。几位老大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摇摇头各自离开了。
同样看不懂的还有叶珂。
拿着丝帛书写的朝会记录，在摇曳的烛光下，叶珂反复阅览了数遍，最终还是摇摇头将其放下了。
皇帝的举动很奇怪。
像是制衡又像是敲打又仿佛在妥协。
不过好在，皇帝的想法与叶珂的思虑干系不大。
作为一个女子，在太平年代在没有最高掌权者的帮助下想要谋夺权势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甚至于，她得凭借着和魏斯的交易，才能在朝中有一些耳目。
纵使叶珂无意问鼎那个至高的位子，她也同样不屈于做囿于后宫的娇公主，一辈子匍匐在强权脚下，而价值仅仅是一颗联姻拉拢朝臣的棋子。
不过说来奇怪，不知是北地民俗不同还是齐国是个自建国之初便受妻族世家裹挟的小国的缘故，这些时日叶珂翻阅史册，发现齐国的祖制和中原之地颇有不同。
它既不限制外戚的权利，也不阻止后宫干政，甚至于往前数两代还有嫡公主上朝的先例。
如此一来，叶珂想要干预朝政掌握话语权，最大的阻力反而成了成国公一脉。
想要挤进格局已定的朝堂上，最好的方法当然是搅乱这池死水。
叶珂正在头疼如何找到这个破局点，张超的出现简直就是瞌睡来时递过来的枕头。借由张超一事，叶珂可以看清朝堂之上，哪些人是成国公的死忠，哪些人是和成国公不对付的政敌，哪些人是摇摆不定的墙头草。
而祁家的插手，使得这颗被丢出来问路的石子，效果，比她预想的还要好。
整个朝堂现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弹劾的折子像雪花一样满天飞，弹劾的内容也从张超身上演变得千奇百怪，几乎变成了文武两派的互掐。
这其中，祁太傅功不可没啊。
还有，祁澜。
几乎一瞬间叶珂就联想到那个别扭又好面子的少年。必然是祁澜给太傅说了什么，否则多日抱恙的祁太傅必要趟这趟浑水。
余光扫过桌旁的箭囊里的一支羽箭，那是祁澜递给她的那支，那日离开后，叶珂吩咐下人将它从猛虎眼中拔出，洗净晾干后重新收入箭囊。
叶珂将箭从箭囊中取出，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她轻笑一声，将箭拿近了几分。
果不其然，御林军制式的箭杆上赫然是一个鎏金烙就的“珂”字。
这是叶珂当初给特意叶煦打造的一批练习箭。白蜡木所制的箭身修长轻便富有韧性，加之少府的人在锻造时特意加上的工艺，使得整支羽箭宛如工艺品一般，带着独特的美感。
嘴里说着不感兴趣，私底下却在偷摸藏着箭。
口是心非的家伙，叶珂此般评价着。
不过倒也可以投其所好。正琢磨这是否要送祁澜一些此类的小玩意作为答谢，兀然想起自己已经有段时日未去东宫了，叶珂假作不经意地问道：“祁公子近几日可在东宫？”
“回殿下的话，祁公子自上次围场遇袭便一直抱病在家，至今未归，这段时日太子殿下的课程由原负责授课的夫子教授，每隔五日将课业送与祁府。”叶珂话音刚落，先前还在门口静默如同一尊雕像的侍女连忙近前回话。
侍女年岁不大但被□□得很好，不多听不多问，说话做事很有条理。答完话见叶珂没有别的吩咐，就又微微欠身后退半步隐身到了阴影里。
祁澜抱病？难不成真被吓到了？叶珂摇摇头又觉得不像，可想起那日离开时祁澜有些发白的脸色，叶珂又觉得有些犹豫。
叶珂的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迟疑不决。
还是去看看吧。思索片刻，叶珂最终还是下定决心。
自从认识到祁澜在这场投石问路里的巨大影响力之后，在叶珂眼里，祁澜就不单纯是个贵公子或者她弟弟的老师了。
叶珂开始意识到，祁澜或者说他背后的祁家，很可能就是她一直在找的破局点。
既如此，对待祁澜，或许就要换一种方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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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坐落在闹市附近的成国公府不同，祁府在东街临近皇城的位置。这里曾经是一片竹林，祁府建成后也没有完全破坏掉它，反倒保留了一份竹园的淡雅。
如果是植物表明了主人家追求的心性，那么下人的态度就是体现主人家品行的明镜。
叶珂换了一身常服，就带了一个侍女，也没有请帖两手空空就这么施施然去敲了当朝太傅府邸的大门，居然还没被小厮赶走也是一件奇事。
那看门的小厮是个圆脸的少年，约摸十五六岁的样子，见到叶珂的侍女敲门，客客气气地把人请到一边，问她姓甚名谁，来找何人，可有拜贴？
听见叶珂是来找小少爷的，又没有拜贴，小厮很是为难地挠挠头。放行肯定是不行的，去问呢小少爷最近在养病最忌打扰，但拒绝吧，看这姑娘熟稔的态度，搞不好又真是小少爷的红颜知己。
面对叶珂看过来的眼神，小厮急得脸都有些红了，支支吾吾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祁府的大门开了，门后走出来一个身着素色长袍的少年，小厮一见这人，当即眼前一亮，脱口而出：“东哥！”
来人正是祁澜的书童阿东，阿东一见叶珂，惊得眼睛都圆了，正待行礼就见叶珂竖起食指放于唇边，阿东会意地点点头，“顾小姐，您怎么来了。”
阿东一边朝守门小厮挥了挥手，一边拉开门锁引叶珂进去。
行至无人处，阿东才落后半步，恭敬地见礼。
叶珂摆摆手，示意他起身，又问道：“祁澜近日身体如何？”
“少爷近日身体抱恙，尚在养病。先前府里找了大夫，说是要多静养一段时日，少爷前些日子就想去东宫，但是被夫人老爷给扣下了”
一路上，阿东都在絮絮叨叨，叶珂觉得奇怪，却也没多想。
临到了一栋竹院前，阿东停下了脚步，奇怪地没有从正门进入，而是带着叶珂绕到了后门，叶珂皱了皱眉，正待发问，却见阿东压低了声音说“少爷可能在休息，您进去的动静不要太大。”
既然祁澜在休息，那自引她去客房等候便是，如此这般却是为何？叶珂的目光从狐疑变到审视，甚至她的手也开始不着痕迹地搭上腰间－－自打围场一事之后，她便时刻在腰间缠上了一柄软剑。
阿东被叶珂的目光盯得浑身僵硬，如坐针毡。
好在屋里祁澜听见了动静。
“阿东？还不进来添茶！”少年舒朗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打破了沉默又僵持的氛围。
叶珂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阿东一眼，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呀！你怎么来了！”
只见祁澜慵懒又没个正行地躺在软榻上，手里还捏着一本不知什么内容的书正聚精会神地看着。
初时祁澜还以为是阿东，只管叫人添茶，等听到脚步声不对抬起头时，叶珂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祁澜啪地一下把书扣在塌上，企图将它藏起来，又掩耳盗铃似地往后一躺。
“既然生病就好好养病，还看什么闲书。”叶珂走上前去，眼疾手快地就将书从祁澜身下摸了出来。
“没没看闲书。”祁澜有些磕巴地解释着。
叶珂有些好奇地翻开书，居然是一本兵典，再一看扉页上的署名－昭武。
昭武是叶珂外祖父顾远山的封号。
叶珂轻笑一声正准备打趣一番，就瞧见祁澜面色通红，和她对视时更是变得目光躲闪。
叶珂勾起的嘴角突然僵住。
她想，她知道先前阿东举止奇怪的原因了。
祁澜大概，是喜欢上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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