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家中的氛围有些古怪，外婆坐在客厅择菜，见楼温回了家也没同往常一般开口说些嘴碎的话，目光紧盯着电视就是不往楼温那儿看。
外婆不挑事，楼温也松了口气，搬东西回房的转身她看了眼斜对面虚掩的房门，陈敏正窝在房间内阳台新添的躺椅上休息，窗户开着，身上只盖了一件棉袄。
楼温又看了眼身后，楼建新正将她最重的那箱书放在玄关地上准备回头再下楼去搬别的行李。
“我去吧。”楼温喊住了楼建新，从手边箱子里翻出毯子塞进他怀里，“妈妈在窗边睡着了，窗户开着，你去给她盖个毯子吧。”
说完，楼温跑下了楼。
她不知道怎么面对陈敏，今天是自上次不欢而散后，她第一次回家。她不傻，从外婆的对她的态度她知道陈敏应当是严肃地和外婆谈过了。再按陈敏的行事作风，估计马上也要对她好一番说教，警告她要尊重外婆，凡事忍让。
陈敏总是这样，一直和她重复凡事要忍。
小时候不给她买糖果时，陈敏和她说忍住嘴馋，糖果也没什么好吃的；小学她和人起了争执时，明明不是她先开的头，陈敏却先怪她为什么不听话，还说有什么大不了的，忍一忍不就没事了；后来初中被选入舞蹈队，陈敏未经她意见自作主张和老师打电话退掉了她的名额，被她质问时，陈敏理直气壮，说她在学校就该学习，任何其他的爱好都应该忍住，都应该放弃。
现在她越长大越不想听陈敏的话了，甚至会有叛逆的念头不断冒出。
楼温坐在一楼楼道的台阶上，行李箱在她身边孤零立着，头顶感应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她靠在栏杆上，从大开的铁门向外望去，小区的路灯都亮了，打在光秃的地面上折出惨白的光。
有脚步声从楼上传来，沉重还带了点拖沓，像是楼建新的脚步声。
楼温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拎起行李箱向楼上挪去，行李箱装了太多东西，第一次没拿稳磕到了楼梯，发出一阵噪音，松手准备重新再来一次的间隙，楼上的脚步声明显加快了些，离得更近了。
“你放那儿我来搬。”楼上声音传来，果然是楼建新。
楼温也不再勉强，停在原地等楼建新的到来。
随着楼道的灯逐渐亮起，没过一会儿楼建新就到了楼温面前，他手里拿了一包话梅，和献宝似得：“这是你爱吃的。”
她接过，看到熟悉的包装，心里忽然一酸。
这个话梅是她小时候特别爱吃的，楼建新常偷偷背着陈敏买给她吃，当作小测验或者受到老师表扬的奖励，不过后来楼建新因为工作变迁越来越忙，到最后再也抽不出空带她出门放风。而她被陈敏带在身边的时候，从不被允许在零食区浪费时间，她只能在路过架子时看一眼，看着架子上的话梅所占的位置越来越小，看着话梅被撤下架子，看着新的蜜饯占据了原本的位置，看着这款话梅消失在了市场。
楼温已经很长时间没吃到过了。
楼建新笑着催促她：“你快尝尝，看看是不是还和你小时候吃的一样。”
楼温拆了一个塞进嘴里，舌尖泛起的酸还和多年前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好吃吗？”楼建新揉了揉她的头，接手了箱子。
楼温没回答，冁然一笑，拆了一个喂给了楼建新，就像小时候那样。
楼建新还和以前一样吃不了酸，眉头都拧到了一块儿，“这酸度吃起来是和以前一样，没变。”
多年前错过的肆意时光，仿佛又都回来了。
“爸爸妈妈一直都很爱你，以后也不会变的，所以你不要把你外婆说的话往心里去，老人家年纪大了，头脑糊涂，别和她计较，多担待一点，忍几个月等你妈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之后就好了。不要让你妈妈夹在中间难受了，可以做到吗？”
楼建新边说边扛着箱子一步步向楼上去，见楼温没跟上还有意放慢步子等她。
看起来像是在等她跟上，但更关心的可能是她的答应。
楼温几步跳到了他身边，开口说了他想要的正确答案，“我不会和外婆作对的，也不会把外婆说的话往心里去的。”
“还是你懂事。”楼建新看起来很欣慰，扛着箱子离开的速度也快了不少。
楼温依旧慢吞吞的，很快就和楼建新拉开了一大截距离。
她无力追赶，重新拆了颗话梅放入嘴里，远超之前一颗的酸，铺天盖地的酸。
“爸爸妈妈一直都很爱你，以后也不会变的。”
她小声重复了一遍楼建新的话，仍然挡不住涌起的酸涩。
这才懂了，有些过往的味道只留在了过往，就算找回也不一样了。
假期的前几天，楼温很自觉地把自己关在房间埋头做题，所以白日里和外婆的相处勉强算得上是相安无事，但晚上共处一室，加上陈敏不在场，外婆就会把白日里憋了一肚子数落的话尽数吐露，楼温如果沉默不搭理，她就会变着法折磨楼温，楼温睡得早她就会喊醒楼温让楼温给她端茶倒水削水果，楼温睡得晚她又会嫌楼温做题开着的台灯亮得她睡不着。
楼温只要站在她面前就能被挑出一千个一万个错来。
楼温想不明白，就算是重男轻女怎么也不至于到了仇家见面分外眼红的地步，好多次快忍不下去，但一想到陈敏因为孕吐日渐疲惫的样子，楼温又硬生生憋住了。
就这么过了好些天，捱到了除夕。
除夕那天，楼建新担心奶奶一个人在老家过年冷清，将奶奶接到了家里一道过年。
外婆搬去了陈敏房间，楼建新睡沙发，被安排和奶奶共处的楼温也终于有了喘息的空间。
年夜饭饭桌上，外婆先拿出了一个红包，塞给了陈敏，说是给肚子里的外孙，陈敏推脱了半天，也没拗过，最后只能收下。
其他人都以为外婆还会再拿出一个红包递给楼温，结果等了半晌都没动静。
没有红包，楼温一点也不意外，神色如常地吃着碗里的饭菜，她才不图外婆的钱。
一边的楼建新和陈敏对视了一眼，面露尴尬，总不可能他们为楼温开口要红包。
最后还是奶奶打破了沉默，她解下绑在裤腰口袋的红色塑料袋，放在了楼温的碗边。
“囡囡，奶奶准备得匆忙，没找到漂亮的红纸包压岁钱，就用塑料袋装起来了，你可不要嫌弃奶奶的红包丑。”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哪是压岁钱，分明是老人家全身上下所有的钱。
楼温连忙推脱，要将钱还回去，“奶奶我长大了，不用压岁钱了。”
奶奶却执意要她收下，“这压岁钱是奶奶的一点心意，你必须收下。”
说完又转向陈敏，道：“肚子里的孩子我也不会忘，等出生我再给补一份。”
此话一出，对面坐着的外婆立马跨下了脸，奶奶这是明摆着在怪外婆的偏心，暗示外婆不会做长辈。
被下了面子的外婆一腔不满，正想找话题也杀杀奶奶的锐气，楼温就先搁下了碗。
“我吃饱了，先回房了。”
“你不出门放烟花吗？”楼建新指了指窗外，鞭炮声忽远又忽近，混着小区孩子的追逐嬉笑声。
楼温摇头，她都快比楼下那群小孩子大一倍了，怎么可能还混在一起玩。
“我也一起回房间，囡囡开电脑给我放春晚。”奶奶也不愿再待，牵起楼温的手回了房。
回了房的两人，肉眼可见地自在多了。
楼温将电脑显示屏转了个方向，找了个床头的角落坐下，枕在奶奶的肩头，边看着毫无营养的广告边聊些有的没的。
等待的时间太长，话题聊得太多，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外婆的恶意针对上，楼温抱怨了几句外婆重男轻女太过分，奶奶没搭腔，犹豫了好一会儿，和楼温说了一段往事。
是楼温还没出生前的事。
陈敏背着家里孤身来到安淮工作，在单位结识了楼建新，两人一见如故，很快便陷入爱河，但那时候楼建新只是个穷小子，陈敏家里对此很不满意，她家里中意的是在城里开工厂的一户人家，于是在陈敏带楼建新上门时赶走了楼建新，还把陈敏关在了家里。
陈敏不想嫁给比自己大好几岁还离过婚的男人，她心里只有楼建新，一开始她只是绝食抗议，得不到回应后她又找了个机会从二楼翻了出去，怕被家里找到还在废弃的工厂里住了好几宿。
后来楼建新找到她时，她蓬头垢面，粉裙子上都是污垢，饿得晕头转向，正扶着墙吐酸水。
两人相聚，抱头痛哭，再不顾家里同意与否，发誓要一生一世走下去。
陈敏家里一直没松口，外婆甚至还去找过奶奶，哭诉自己的女儿有好前程不能被耽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就差跪下来求奶奶帮忙了。
奶奶心软，自己家里孤儿寡母还欠了债，陈敏嫁过来少不得要吃几年苦，相比之下当然是外婆所说的好归宿会过得更轻松些，她不忍心小姑娘吃苦，做过几回恶人，这也就成了她和陈敏婆媳关系不好的原因。
反正是不管怎么阻挠，陈敏都会义无反顾地奔向楼建新，楼建新也从不肯松开陈敏。
再后来陈敏怀了“楼温”，家里不敢耽误，才不得不答应了两家的亲事。
奶奶拨开了糊在楼温脸上的碎发：“你外婆大概是觉得如果没有你，你妈还有机会能嫁给那个老板吧。”
“所以，她是迁怒于我。”楼温总算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这么讨外婆嫌弃的理由。
“你外婆不会想明白的，就算没有你，你妈也不会嫁给其他人的，你妈对感情太一根筋了，认定了一条路，就要一条路走到黑。”
楼温第一次听说这样的陈敏，一腔孤勇还挺令人佩服的。
“你千万可别和你妈学。”瞥见楼温若有所思后的钦佩之色，奶奶匆匆打断了她的遐想，“你妈那是刚好遇到一个同样不会放弃她的人，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运气的。多得是撞南墙撞得头破血流最后心灰意冷的人，能恰好碰见相互喜欢的人都算难得的了。”
“我和我妈性格差别那么大，肯定不会的。”
楼温嘴上是这么说，但心里却清楚，自己已经带着怯懦和孤勇走在了一条昏黑的路上，并且就算注定得不到回应也没有回头的打算。
不知道南墙在哪里。不知道撞几遍才会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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