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夜探皇宫（一）
卯时刚过，庆阳宫的宫人便起来打扫宫室。
原本，没有正主的宫殿，只有八名宫女四名太监看守，如今来了人住，青艾加派了十八人，凑足了三十人。一正殿六配殿，三十人从卯时开始忙碌，穿来走去，规整有序，无半点过高声响。
九妤隐去身形，从庆阳宫正殿房顶跳到院中，正落在一个拎着水桶浇树的小太监正面。
小太监是重安的徒弟海东，十四五岁的年纪，体型瘦小。海东惯常会偷懒，挑了个浇树的活儿，一棵树他能浇一早上，这会儿正边打哈欠边细水长流地给一盆小叶紫檀浇水，就在他打第三个哈欠时突然迎面扑来一阵邪风。
“啊！”惊骇间失手打翻了手里的小桶。
小铁桶磕在大理石花台上，发出“当啷”一声响。惊得整个庆阳宫的宫女太监俱是一抖，皆出了一身冷汗。
韵书神色紧张地从小厨房绕出来，先看了眼她负责的偏殿，守在门外的值夜宫女冲她摇摇头，示意没吵醒里面的贵人。
重安正站在正殿台阶上指挥俩小太监擦红漆柱，这声响好悬没吓得他魂飞一里地外去。
“小兔崽子！作死呢！”重安压着细嗓音骂道，快步走到徒弟面前照着海东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海东一边捂住后脑勺一边弯腰捡起水桶，颤颤巍巍道：“师、师父，有邪风，直冲我面门，又冷又冰，就那儿……”
九妤立在小叶紫檀另一面，看着小太监的手指头戳到自己面前，她不悦地抬手要去扇小太监的指头，将要碰到时五根手指一蜷，鲛绡纱的广袖轻飘飘地擦着小太监的手指划了过去。
仿佛发丝扫过指尖儿，海东整个人陡然打了个激灵，腿一软，“窟咚”跪倒在地。
重安被迎面扑来的风扫到面部，也是一抖，想起昨夜的事，心尖蓦地发紧，脸色不由白了。
“师父！师父！”海东鬼哭狼嚎地抱紧师父大腿，鸵鸟似的把脑袋往师父两膝盖间一扎，打算死也不出来。
“闭嘴！”重安咬牙道，“再出声要你小命！”
“何事大喊大叫？”韵书见海东又叫又跪活像见了鬼，赶忙过来瞧瞧，“贵人还在睡觉，如此吵闹，惹恼了贵人，怪罪下来岂是我们这些宫人吃罪得起的？”
“姑姑说的是，我这就收拾这不长眼的混账玩意儿。”重安赔笑脸道。
送走韵书，重安想拎着徒弟去一边教训，奈何海东抱着他大腿不撒手。
“师父我怕，是不是，是不是三……”
“混说什么！”重安抬手在海东背上掴了海东一巴掌。
“一定是，我怕，他他……来找我报仇了……师父救我，我不想死……”海东说着突然松开重安，转身朝着西面开始磕头，眨眼便磕破了额头，鲜红的血在地上晕开一滩。
重安见他疯疯癫癫，拎起他后衣领拖着人去了偏殿后身。
疯疯癫癫的师徒二人总算走了，九妤慢慢吁出一口气，她从小叶紫檀后面绕出来，朝正殿走去。那小太监风言风语到底在说什么？听意思，莫非是师徒俩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小太监以为鬼魂来寻仇了？
九妤眼睛一亮，没呈想自己跳个房顶还能跳出话本子里写的民间故事。
晨光绚丽，洒在纯白鲛绡纱裙上，身后的灰狼眯了眯眼，昂首阔步跟在九妤身后。一人一狼自忙碌的宫人间无声轻巧地穿行而过，踏上玉白石阶穿过族印结界，迈入正殿。
刚迈进正殿，九妤就愣在原地。半晌她方醒神，眨巴眨巴眼，接着后退一步退出门口结界，站在结界外看殿内——殿内空无一人，一应物什摆放整齐，晨光从正门照进殿里，在殿内投下一块斑斓的光影。
她略作停顿，手指在下巴上敲了敲，再次抬脚穿过结界迈进殿里。
这次可以确定，没看错，殿里依旧是方才的样子——暮云霭那一篓子破烂书被扔了满地，这里三本，那里五本，每个条几旁都有一堆小山一样抄满字的纸张。
看见那小山一般的纸堆，九妤只觉脑袋突突跳，如此一来岂非只她一人抄的最少。
再看看那五个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九娥和九嫦还算正常，同盖着一张雪白的羽被，羽被上两只小小的白腹锦鸡挤成一团，乍一看还以为是羽被上拱起的鼓包。
其余三人，则随意躺在条几旁，枕着自己的兽。
武罗的橙猪睡的四脚朝天，武罗的脑袋……枕在橙猪两后腿正中。
九妤抬手捂眼，绕是她通读岳国的话本子，也未见过如此不雅的睡姿。话说回来，倘若她画技尚可的话倒是可以把此情此景画下来，如此一来，便可随时差遣这小子了。
虽如此想，但凭她那鸡爪挠地般的画技也只能想想。
空气里弥漫着焦香的烤肉味儿，柴火燃烧造成的烟雾在大殿上空萦绕。
九妤踮脚从横七竖八的人和兽之间慢慢走过，经过九五身边，拿脚尖儿碰了碰九五的小腿。清梦被扰，九五翻身抱住身下的大肥兔子呓语着翻身，转瞬又睡了过去。
九妤见他浑像个睡死过去的，又转身拿脚尖儿踢了踢虎小六的脚底。这孩子平时看着老成，睡个觉竟摊成了“大”字，头枕在猎猎的肚皮上，打开的右手里攥着猎猎头顶那撮粉毛，摊开的左手则攥着一柄药捻子。被她踢了毫无反应。
怎会睡的如此沉？
昨夜，从甘露殿回来，经过一番商讨，每人领一分任务，而后各自忙活去了。
她的任务是夜探太公庙，其余人分的都是夜探皇宫里各个宫殿的任务。九妤不知夜探皇宫竟然如此累人，这一个个怎像是被累的魂都飞了。
既然叫不醒人，她也没死乞白赖非扰人清梦，距离她最近的烤架下面柴火还燃着，只是火势不算旺了，要不了一盏茶工夫便会熄灭。她从锦袋里掏出一张脸盘大的树叶，取下烤架上的肉放到树叶上，又将包着肉的树叶瘫在虎小六的条几上，回头瞥了一眼跟着她的狼牙道：“不是没吃饱吗，都是你的了。”
她将三个烤架上的肉全都拆下来放到树叶上，颇为大气道：“算是弥补你吃了七只烤糊的鸽子了。”
狼牙：……
呵，他是不会感动的。
九妤见它吃的欢快，又走回虎小六身边，弯腰拿走他手里的药捻子，兀自走到正殿上首，抬手便敲在一只铜鹤上。
“当当——”倏然响起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
躺在地上的五人活像被炸雷炸到屁股似的，慌不择路地从地上爬起来。
“谁？！”九娥胡乱抓起一根烧了半截的柴火朝大殿上首指去，她前面爬起来的九五猝不及防被烧火棍戳到了腰，闪躲时又撞了蹦起来的武罗，两人还未站稳又摔成一团。
九嫦最是机警，第一时间自锦袋里摸出一枚深绿色果子，接着猛地朝地上一摔。
“嘭——”深绿色果子落地发出一声闷响，继而暴起一大团浓绿烟雾，眨眼便弥漫整间明堂。
“咳咳咳！”
“臭雾蘑咳咳咳……”
烂蘑菇的酸臭味儿充斥每个人的鼻腔，奈何人在臭雾中自身难保。
“阿姐，是我。”九妤一手捂着嘴和鼻子，一手接住刺破浓雾飞到近前的羽针。这羽针，是用白腹锦鸡的羽毛做成的暗器，羽毛翮部切开便是空心管，空心管里藏着三根极细的针，针尖蘸了荼蘼粉，闪着冷光，被羽针刺到立时便可倒地昏迷不醒。
再说那羽针上的荼蘼粉，乃是以百年荼蘼，在花开第八日取蕊心粉，以及划破茎、根取的白汁，再和以少量仙蝶粉和曼德拉草汁文火慢熬五日，方能制成粉末，以银针蘸取极少量，便可生效。
仙蝶粉能使人僵硬如石，六个时辰无解药便亡；曼德拉草汁可使人致幻，但不会取人性命；单是荼蘼粉，只会让人产生头脑晕沉不甚清醒的状态。但如果三种药混至一起，刺破皮肉便能使人昏迷不醒，如无解药，人则会在无知无觉中毙命。
这种暗器的发明者，便是曾在松乔大言不惭自己“于炼兽一道尚且不算精通，但于暗器这一道还是可圈可点的”九妤本人。
“小妤儿？”九嫦挥开浓绿烟雾走到大殿上手，隔着薄雾看清作怪的人，又是无奈又是气道：“险些让你吓破胆。”
“在这宫中何人能吓破阿姐的胆儿。”九妤款步从上首走下来，将羽针还给难得慌张的九嫦，“阿姐这羽针用的不可谓不妙。昨夜遇到了何事？”九妤问道。
九嫦反应如此警惕，九妤就算是个倭瓜也能猜到昨夜的“夜探皇宫”行动必定生了事端。
“我到还好，武罗伤了鱼翅，九五险些被困储宫。”九嫦收好羽针拉着九妤将她细细打量了一遍。
“阿姐我好得很，昨夜我睡在宫外，天亮才进宫。”九妤道，又问：“是何方小妖伤了武罗的鱼翅，看我不将他大卸八块煎炒烹炸！好好的鱼翅炖一碗不好嘛。”
“阿姐！”武罗气呼呼地皱着张脸唤九妤。
九妤转头对武罗嬉笑道：“你阿姐我惦记炖鱼翅很久了，倘若哪天谁砍了你的鱼翅，阿姐定追给你报仇，不过你得把鱼翅给阿姐留着。俗话说，肥鱼翅怎能流入外人口。”
众人皆是一脸黑线。
狼牙：这女娃怕不是饕餮转生的。
笑闹过后，众人围坐一圈，开始各自交代昨夜“夜探”发现的情况。
九妤自锦袋里拿出条几和文房四宝，从地上捡起一本旧书摊开，提笔开抄。她已然比其他人进度慢了许多，还不许她充分利用时间吗？
她边写，边问道：“你们还未说是谁伤了武罗？另外，储宫又是何人住的宫殿？”
众人：……
一心二用真的好吗？
武罗头朝九妤那边偏了偏，小声提醒道：“阿姐，先生说，不可一心二用。”
九妤头都不抬道：“一心二用与每日加课两个时辰，你选哪个？”说罢觉得没有说服力，复又大言不惭道：“我以为能一心二用还兼顾妥当的人，方能成大器。再者，民间话本有言，成大器者方能成为一方敬奉的神人，岂不闻神人都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六路八方都能观闻，二用又有何不妥？”
武罗听的两眼直冒金星，讷讷道：“……神人？”
九妤闷头道：“抄不完我爹也不会饶过我，罚站树梢一月一次足矣，何必日日站。”
狼牙：如此有上进心，你爹知道吗。
九妤一通歪理邪说下来，五人对视一眼，深觉这不甚通顺的狗屁话似乎有那么一丁点道理，索性转身去搬条几。
少顷，五张条几角对角摆放与九妤的条几正巧合成六边形，于是乎，奋笔抄书又加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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